十一、網絡偵探

　　周云一邊說一邊拍著大腿，說出來的每一個字乍一聽都極為正常，只有周星辰知道，這里句句都是刺。

　　“肯定時你媽教你的吧！哎喲！我們老周家真是造了孽了！真是苦命啊！”周云在罵罵咧咧，不知是有益還是無意的，那些難聽、惡毒的語言詞匯不斷灌輸進周星辰的腦子里。

　　閉上嘴巴！別說了！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說呢？我又沒有得罪你，干嘛把這些莫須有的東西強加在我身上？

　　周云的手抓上了她的手臂。周星辰想要讓她別說了，但是怎么都張不開嘴發(fā)出聲音，她扭動身體掙扎，周云的指甲掐進她的傷口，還粘在傷口附近的沙塵混合汗液和鮮血融為一體，難以忍受的疼痛和委屈讓女孩崩潰。

　　周星辰尖叫出來，雙手抱住頭蹲下哭泣，大顆的眼淚滴在地上很快失去蹤跡。周云皺著眉頭看著她，沒有安慰：“真是命苦??！才說兩句就這樣了，這日子過的哪里是日子?。∥腋纱嗳ネ逗影?！嗚嗚嗚……”

　　“去啊！天天說要死要死地，從小時候到現(xiàn)在，我明明什么都沒做，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可不怕你死！你死了，我就輕松了，我就高興了，我就不會到處聽到我的壞話了！你有本事就去啊！去?。『泳驮谀抢?！我不會去攔，還會鼓掌叫好！”周星辰站起來，雙眼通紅，眼神狠厲。

　　“你不會去的，你比誰都怕死，但這顆心比誰都惡毒！”周星辰瞪著眼前個子只到自己肩膀的老太太，她太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了。

　　周老太太可聽不得這話，張牙舞爪的撲過去，想讓她閉嘴，就這還不忘記罵罵咧咧。

　　周云向來就是個欺軟怕硬的，自己的這個孫女從小就安安靜靜，很好拿捏。看到這樣的周星辰她接受不了，推搡著想要讓她閉嘴，生病加上受傷的小姑娘哪有什么力氣，一個沒站穩(wěn)又摔倒了，后腦勺磕在地上，腰窩的位置被不知什么時候在那里的石塊撞到。

　　就這個瞬間，周星辰全身脫力，她想要站起來，但是使不上力氣。

　　地有點燙，太陽很刺眼，周圍終于安靜了呢。

　　眼淚順著皮膚滑進頭發(fā)里，像是消失了。

　　手指微微蜷縮，想要握成拳頭，朝向討厭的人揮去，但是沒有力氣，它只是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灰塵被汗液附著在手上，一起隨著不可控制地力量不停顫抖。

　　“快扶起來看看，肯定是傷到了！”圍觀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兩個大媽過去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周星辰靠在其中一個大媽身上緩了緩，走到一聲不吭地周云面前，用手指著她的鼻子：“如果法律允許，真想殺了你！這件事不會那么簡單結束的。周云，二十二年了，我恨死你了！”

　　說完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剩下的東西也不搬了，回到了她的露臺，期間，只有因為去吃藥離開了幾分鐘，這里的進出被露臺門口的監(jiān)控拍下來了。這里的視頻李欣和周嘉佑研究過了，前后離開時間總共三分鐘不到，視頻沒有剪輯痕跡。

　　原本是為了保護周星辰安全的東西，現(xiàn)在卻是在證明她的清白。

　　“讓我們看看你的傷可以嗎？”李欣站起來問她。

　　周星辰沒說話，只是扯掉了手臂上的冰袖，撩起來了腰部的上衣，還把半身裙往下扯了扯。

　　雖然已經過去將近四天的時間了，但是還是能十分清晰的看到那些痕跡：褐色的血痂伴著青紫色的淤青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更加猙獰了。纖細的腰上有一塊比手掌大稍許的紅色腫起中間位置顏色很深，可以看出傷處有噴藥的痕跡，應當是處理了的。

　　“方便拍照嗎？我們需要留存一份……”李欣還沒有說完，就看到女孩轉過身走到墻邊站定，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她。

　　李欣在拍照期間，林宴安在一邊觀察著周星辰的傷口，女孩的脖頸左側有一道細微的痕跡。在轉頭的時候帶動頭發(fā)露出來了。

　　“把頭發(fā)撩起來，露出左側脖子?！绷盅绨舱f，“那里有道痕跡，疑似抓痕?！?p>　　“不是疑似，就是抓的。”周星辰配合地把頭發(fā)抓起，“這也是周云弄的。她的慣用招數。”

　　那是一條長約六公分的抓痕，呈斷點狀爬在周星辰的脖子上，這條抓痕旁邊還有兩道細微泛紅的痕跡，根據三條痕跡的距離判斷，這大概率是同個人用同一只手同時抓的。

　　林國平注意到周星辰稱呼周云的方式，直呼其名。加上來之前看到的上訪資料，群眾說周星辰心機很深……

　　“你和周云關系很不好嗎？”林國平想再確認一下。

　　“周云巴不得我去死，當然，我也是。所以她現(xiàn)在沒了，我變輕松了呢！”周星辰整理好衣著，笑盈盈地看著他們三人。

　　“那你說說，19日下午你在哪里，都做了什么？”林國平問。

　　“在家畫畫，去河邊找了媽媽，她不在給她打了電話，回來以后在這里發(fā)呆?！敝苄浅侥闷鹨恢М嫻P，把它舉過頭頂，看著它。

　　“你們問的那天，我全部的消息就是和之前的警察說的。再問……也還是那些?！?p>　　“好的，那打擾你了，如果想起什么新東西記得聯(lián)系我們?！绷謬酱蛘泻舾鎰e，準備離開。

　　林宴安在走出露臺的時候回頭看了周星辰一眼。女孩穿著干凈的白色短袖衫，淺綠色的半身裙被電扇吹出來的風微微拂過，她還是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目送他們離開。

　　三人剛坐上車，網監(jiān)的周嘉佑就打電話過來了：“林隊，出事了，你們跟進的那個案子，上熱搜了！”

　　李欣連忙打開短視頻軟件，開屏第一條視頻就是周星辰說的那句要周云去死的話，沒有前后故事，只有這一段話，視頻后邊段是案發(fā)后民警撈尸和警察上門找周星辰問話。

　　這個視頻的標題是：“嚴查！親孫女殺害親奶奶！裝病逃避法律！”

　　[這女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網友一。

　　[看到旁邊的快遞了沒？那么多，肯定是個敗家的，長輩不讓她買就下殺手了！]網友二。

　　[我是這個女的的初中同學，她腦子一直有病，讀書的時候三天兩頭請假，還做三呢！]網友三。

　　[真惡心，我認識她，在湘市城東區(qū)人民路開畫室的，那里的東西老貴了，那里的課也老貴了！]網友四。

　　[我去過，一節(jié)素描課要80塊錢！太離譜了！就坐那里畫畫兩小時就要80塊錢！做老板也是黑心的！]網友五回復網友四。

　　不管是見過還是沒見過周星辰的，都無不在說他們認識的周星辰。

　　離開之前，林宴安說要給她介紹一位心理醫(yī)生，添加了周星辰的微信，原本打算把醫(yī)生的微信推給她卻看到了她的朋友圈更新。

　　[北斗與星星：“你看清楚是誰殺了你嗎？”“沒有，他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在‘圣光’下，我看不清他們的臉！”]

　　“看起來周星辰已經知道了?！绷盅绨舱f道。

　　網上出現(xiàn)了許多這類的視頻，轉載、剪輯、文字版數不勝數，無非都在說一個人，一件事。

　　林國平稱等信號燈的時間掃了兩眼熱搜：“我們速度加快，回去讓周嘉佑再排查一邊案發(fā)地點的周邊監(jiān)控，看看有沒有遺漏的，尤其看看當時附近的私人監(jiān)控、行車記錄儀之類的。”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走訪得嚴謹一點，盡量聽取不帶個人情緒的證詞，聯(lián)系網信辦讓他們控制住輿論。”

　　“哎，這個人說他那天聽到周星辰家的爭吵，還看到了案發(fā)過程？”李欣開始順路摸去了微博，在相關話題下發(fā)現(xiàn)了一篇博文。

　　文章稱：作者在當天路過時聽見了周星辰家的爭吵聲，聲音很大，還有打砸的聲音，他的八卦心理起來了就在門口聽了一陣，沒過多久就看到周星辰朝河邊走去，大概十幾分鐘后周云也往同一個方向走，他好奇啊就跟了過去，看到兩人再次在河邊拉扯，拉扯之間周星辰使勁把人推入水里，平靜地看著周云撲騰，看著人沉下去后跑回家。

　　有網友對此提出了質疑，質疑他為什么都看到周云落水沒有上前救人。

　　博主回應是因為周星辰當時看起來很不正常，眼神很可怕，他就不敢出手。

　　“太假了?！绷謬皆u判，“這通篇都是在放屁，邏輯都不能自洽的東西！”

　　“很多‘網絡偵探’會相信的，他們只會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東西。”李欣回他。

　　李欣說的是事實，網友們總是報有一個想法：上面想壓下去的一定是不想讓他們知道和評論的，平臺只要刪了什么，那就是他們說對什么了。他們認為自己是站在上帝視角在俯瞰這個世界，其實不然。

　　就像現(xiàn)在這種情況，各大平臺接到通知開始控制輿論，大批賬號被封號、視頻被下架。評論被刪除。他們開始用諧音、縮寫繼續(xù)發(fā)表“真相”。

　　在短短一天的時間里，周星辰的聯(lián)系方式、工作地點、家庭住址、社交賬號被人肉出來。她的照片、朋友圈被肆無忌憚地過度解讀。

　　湘市城東區(qū)的市場監(jiān)管電話、消費者協(xié)會電話被打爆。去過周星辰畫室的、沒去過的都說她的畫室惡意標價、欺詐消費者，還有人火速制作畫作稱其抄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