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斯緩緩道：“年少時因為中了旁人的計，沖撞了人家姑娘。我醒來時想著該是要對她負(fù)責(zé)的，便問她是要拿錢財去尋人嫁了？還是留在府里？只是留在府里的話，日后是不會讓她伺候的?！?p> 他所說的中了旁人的計，應(yīng)該是鄭絮姑娘第一次給他下藥那回吧。
嫂嫂不知其中原由，看著他的臉奇道：“還有這樣的事？外頭只傳著你與那房姨娘恩愛異常，我們還當(dāng)了真了。既不似謠言這般，郎君合該與外頭人說說。免得一直擾著你的婚事，叫媒人都不敢去你家登門?！?p> 慕斯對嫂嫂搖頭道：“這謠言也不知何時起的，派了人去止，也總有這樣的風(fēng)聲在外頭。母親起初也是在夫人里澄清過的，只是總會有有心人又將這事拿到外頭說。哎～許是我生意做得太大，動著了旁人的利益，叫人動了這份心來算計我吧。”
嫂嫂同情他道：“倒是苦了郎君的姻緣了?！?p> 慕斯卻豁達(dá)道：“興許后頭老天憐我，賜我一段好姻緣也未可知?！?p> 嫂嫂似是被他的豁達(dá)感染，轉(zhuǎn)了身拉了我的手笑道：“都說雨后天晴，劫后是福。前頭遭這許多罪，后頭必定是要平順的。”
她這話是說給慕斯的，也是說來勸我的。
慕斯笑道：“借少夫人吉言，我也好得償所愿?！?p> 出了佛堂，慕斯問道：“不知少夫人和黎姑娘打算在這兒待幾日？”
嫂嫂拉著我，同慕斯一同走道：“約莫還要待個五日的。慕郎君呢？”
慕斯笑道：“說來也巧，我也是打算著五日后下山去的?！?p> 嫂嫂驚奇：“哦？竟在同一日?！?p> 行到岔路口，慕斯拜別道：“在這山野里若有什么，少夫人和姑娘可派了人來尋我?！?p> 我與嫂嫂還禮道：“那便先謝過慕郎君了?！?p> 慕斯走遠(yuǎn)嫂嫂嘆道：“慕郎君算個不錯的，只是可惜他前頭遇著了鄭家姑娘，后頭又纏著姨娘花聞，不然該早早就成親了?！?p> 我許久沒再聽到鄭絮的事，不禁問起：“早先不是說鄭姑娘定下了嗎，現(xiàn)下可是已嫁了人了？”
嫂嫂帶著我往住處走。
“早幾月便成了親了，只是聽說她夫妻間常有矛盾?！?p> 我對鄭絮婚姻里的事倒無甚興趣，便沒有問下去的心思。
嫂嫂卻繼續(xù)道：“她那人的心全放在了慕斯身上，嫁了人也是不甘的。既是不情愿的婚姻，哪里能夫妻同心的。不過管她如何，慕家郎君現(xiàn)下卻是可安心挑新婦了?！?p> 山中無事，把時光好似都拉長了。我放下手里的書卷對外頭喚道：“柳綠?，F(xiàn)下什么時辰了？”
柳綠進了來道：“約莫申時末了?！?p> “申時末？”
柳綠道：“是，過會子便該用齋食了?！?p> 我對她道：“我想去外頭走走，你去與嫂嫂說不必等我食齋飯。”
柳綠俯膝道：“是?！?p> 待她回了來，我已從坐席上穿了鞋起來。我整理著衣裳道：“可是說了？”
柳綠道：“說過了，少夫人說讓您早些回來。”
我不語，轉(zhuǎn)過身去將古琴收入布袋。
“春紅，找個防風(fēng)的行燈帶上。”
“是?！?p> “柳綠，找些防蚊蟲的香袋來?！?p> 柳綠在帶來的箱籠里尋出香包來給我系上：“姑娘這是要去哪里？”
我看著外頭的天色笑道：“晚些你便知道了?！?p> 待收拾妥當(dāng)，我?guī)е齻兺笊阶摺?p> 瀧安寺坐落在群山之中，時有涼風(fēng)從山林里送過來，才使得七月登山的人沒有很熱。
我一路看著滿山青翠，山鳥橫行，一步一步登著石階往山頂走。
走到半山腰時，我呼呼喘著氣往山下望去。
蜿蜒綿亙的路穿過瀧安寺通向山下的世俗，山外有少許炊煙正往云里鉆。
往瀧安寺細(xì)細(xì)瞧去，正有小師傅往冒著炊煙的齋堂去。
我心里沒來由的輕快了，我對歇在一旁的春紅柳綠道：“走，往山上去?！?p> 春紅愁苦著臉道：“姑娘，再往上頭去，下山時便該晚了。這樣的季節(jié)，夜里下山怕遇著蛇蟲?！?p> 我不以為意道：“下山時我們各取一木青杖，遇著了趕走就是，怕他作甚。”
春紅只得不語，繼續(xù)跟著我往山上去。
夏日的太陽總是辛苦的，卯時便要起，酉時末才會歇進云里。
我看著天邊逐漸變斑斕的云色，提著裙擺加快了步子往山頂去。
待我站在山頂小亭里時，天邊的云正被下山的烈陽灼得正好。我站在群山之上，看著無邊的晚霞似衣裳一樣披在逶迤的山峰身上，說不出的遼闊嫵媚。
我渺小的站在群山山頂，似螻蟻竊看眾生。
我將身心投入進這天高地闊的山河里，張開懷抱任晚風(fēng)輕擁。
我轉(zhuǎn)身對身后呆愣住的春紅柳綠道：“可是美極了？”
春紅呆愣地點點頭。
我笑道：“書上那許多登高看朝陽和晚霞的詩，我讀過不少卻沒來見過。午時用膳時我便問了小師傅這兒可有登高賞景處，他便給我說了這個山頭。果然是個妙處。”
我取下春紅背縛的琴，將縛布鋪在亭中坐下?lián)崞鹎賮怼?p> 空靈的琴音隱入山谷，喚得歸鳥同鳴。傍晚的風(fēng)總是清爽宜人，他撫平一切浮躁使一切歸于初時。我閉目與山鳥同鳴，與行風(fēng)同乘。
彈完曲子，我將琴重新收了起來。
春紅接過琴問：“姑娘可是要下山了？”
我站在小亭的邊沿輕快道：“再晚些吧，你先去尋些青杖來。我想看場星辰再下山去?！?p> 春紅求助的看向柳綠，柳綠卻輕搖了搖頭。
姑娘這般應(yīng)該是在勸解自己，放下孫家郎君吧。
見過山高地闊，人間全貌，人才不會過分糾結(jié)于一些事，一個人。
哎~
驕陽落幕，有星辰攜月緩緩爬上天際。
我抬頭看著滿天星辰，心里卻想著海上明月。身邊只有蟬鳴夜鳥叫，再無水流魚落聲。連拂過周身的風(fēng)，氣息也是草木香而非清爽的海風(fēng)氣息。
我望著山上缺月，終是嘆息出聲：“哎~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相思各自知。知風(fēng)，把我忘了吧，我也把你忘了?！?p> 星辰在暗云里顯得越發(fā)明亮，我拿起放在一側(cè)的青杖道：“我們下山去吧?！?p> 柳綠拿出打火石，將行燈點燃提起道：“好了姑娘，我們走吧?！?p> “前面的可是黎姑娘？”
這樣黑的天還有誰會到山頭來，還是識得我的？
柳綠打著燈往那人身上照去。
慕斯著一身茶白色藍(lán)紋繡水波的衣袍，俊秀地站在燈下笑道：“真是姑娘。府上少夫人尋不著姑娘，便請了我來尋。我打聽著你上山來了，一路還在憂心會不會尋錯了。”
我對他行禮好奇問道：“若是慕郎君尋錯了當(dāng)如何？”
慕斯無奈笑著搖頭道：“無法，下山再尋去?！?p> 柳綠笑道：“待郎君下山，我家姑娘恐怕已回院子了。那時我家少夫人該張落人尋慕郎君來了?！?p> 慕斯爽朗笑道：“那時該是滿山的人尋人，熱鬧得緊。”
我們被他逗得莞爾一笑。
我道：“我們回去吧?！?p> 慕斯拿了行燈在前面打著，我和春紅柳綠走在后頭。
路上有微陡的坡路，慕斯轉(zhuǎn)身來扶我。我卻對他俯以謝禮，獨自提著裙擺小心地邁過。
慕斯好笑地收了空落落的手：“姑娘倒不如旁的姑娘柔弱?！?p> 我微蹙了眉看他：“誰家姑娘柔弱到連臺階也下不了了？”
他眼含笑意地看著我：“可這是個陡坡，且那些臺階還有數(shù)塊有些碎裂不穩(wěn)。”
我回過頭去看那坡，又看了看他道：“我識得的女子，這坡都下得?！?p> 他突然明朗的笑了起來：“看來姑娘識得的女子，也與旁的姑娘不同?！?p> 我被他調(diào)侃得有些不爽利，突然想到了什么笑著問他：“旁的姑娘？慕郎君怎總要拿我與旁的姑娘比，不知這旁的姑娘在慕郎君心中姓甚名誰？”
慕斯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提著燈在前頭走著。我倒是很滿意一路的寂靜，連下山的步子都要輕快些。
忽然我看到行燈下扭動著一條彎曲的身影，還不等我看清那東西慕斯便一把將他丟遠(yuǎn)了去。
我看著他收回的右手驚呼：“可有被咬傷？”
春紅柳綠聽到動靜忙上前來護著我。
慕斯卻伸出白皙的右手來戲謔道：“早知你這樣害怕，我該讓那東西咬一口嚇你一嚇?！?p> 我見他還有心思拿這事玩笑，惱道：“合該咬死你去?！?p> 說完我就嚇得捂住了嘴。
我怎么毫無顧忌的，說出這樣的話來傷人？
慕斯卻哈哈笑了起來道：“哈哈哈，原來謙遜守禮的黎姑娘，也會口吐臟字?！?p> 我懊惱地瞪他，轉(zhuǎn)身往前頭走去。
慕斯忙提了燈笑著追了上來道：“可要快些走，免得那東西反應(yīng)過來要來追我尋仇的?！?p> 我雖覺這人該是在戲弄我，卻想著那東西的模樣還是嚇得加快了步子。
慕斯看著她提著裙擺加快的步子，抿著唇的動作又加深了幾分。
待到了山下，我整理著裙擺卻看到慕斯憋笑的模樣，不禁腹誹。
鄭絮怎會看上的他？這人這樣會戲弄人，難怪沒有姑娘愿意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