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壹四回 遭挑撥趙氏怯退 施蠱惑風(fēng)波將起
馬道婆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趙姨娘似乎是察覺到氣氛有了變化,停下了嘴里的抱怨,有些茫然地轉(zhuǎn)過頭來。
卻見屋內(nèi)唯一的聽眾施施然撿起幾顆瓜子望著自己,還下巴輕點示意自己繼續(xù)說下去。
“你這老尼……”趙姨娘哭笑不得地伸出手指點了馬道婆幾下,繼續(xù)抱怨著:“我這不過二兩銀子月例的人,算什么主子……還有我那愚蠢的女兒,還有那管家的璉二奶奶……”
說來也怪,她們一個妾室,一個道婆,此前互不相識的兩個人,居然能聊到一塊,還挺意氣相投的。
可悲的是,或許在趙姨娘眼中,馬道婆這個旁門左道之人,便是她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了。
傾訴的,便是她心中那股郁郁難解的不平之氣。
人類,有時候真的無法忍受太多的真實。
年輕時候的她曾經(jīng)也如珍珠般潔白無瑕,也曾憧憬著未來,可十年光陰匆匆一過,殘酷的現(xiàn)實早已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純白的珍珠也已褪色成了蒼白的魚眼珠子。
遵守規(guī)矩得不到認(rèn)同,講道理卻又處處被家族、社會與整個時代所壓制。
到最后,在旁人的眼里她也只是一個家生子出生的,年老色衰的妾室。
連賈政也只叫她趙氏,不再喚自己的小名。
命賤,貪財,還不好相與,這就是府里的人對她的印象。
反倒是與她同為賈政妾室的周姨娘為人老實,不爭不搶,她不尋人,人也不欺她,連探春也稱贊不已。
可趙姨娘與周姨娘能一樣嗎?后者是王夫人的陪嫁,還與周瑞家的有那么一點親戚的關(guān)系,如今榮國府正是王家的女人當(dāng)家,那府里的下人們敢欺她么?
趙姨娘與周姨娘最大的不同在于,她是不平的,這份不平很大程度上源自她的一雙兒女,探春與賈環(huán)。
為了兒女她不得不爭,看起來她很多無理的要求,卻也是實打?qū)嵉脑跔幒锰帯?p> 她是市井的,只為了生存。
丫鬟們上了茶又被打發(fā)了出去拿些什么,馬道婆接過茶,不聲不響地吃著,聽著。
沒多久,小吉祥捧來一小碟東西擺在馬道婆桌邊。
馬道婆端起碟子細(xì)細(xì)瞧了瞧,又湊近聞了聞:“瞧這東西聞著香甜,我怎從未見過?”說完她舉起一口扔進嘴里,瞬間被那滿腔的香甜軟糯給徹底征服。
“好吃吧?”趙姨娘笑道:“這是那位解元郎送來的點心,除了大內(nèi),外面是絕對吃不上的?!?p> 說起賈蘭,趙姨娘的眼里頓時流露著羨慕、感激等各種顏色:“或許真的是文曲星庇佑,這蘭哥兒過去跟他母親一個模樣,從來都是不聞不問的,可自打進了學(xué)之后,性格就變了許多。
待人雖然還是不冷不熱的,可禮數(shù)一點也不含糊,逢年過節(jié)都送點東西過來,也送了環(huán)兒讀書的筆記以及筆墨紙硯。
這府里如今也就稻香村的那家子人待我不錯,若非如此,我連每月給你去上供的那一串銅錢也省不出來?!?p> 說罷她嘆了口氣,又從丫鬟手里接過一個簡樸的食盒遞給馬道婆:“承蒙你往日里幫襯著,這點心你拿回去吃吧,我如今唯一拿得出手送人的也就只有這樣了?!?p> 馬道婆聞言神色微微一僵,下意識地接過食盒,垂下頭以掩飾自己眼色,聽得是賈蘭的手筆,眼里滿滿的忌諱,腦海里不由回想起半年前的那狼狽的一幕,身子微微發(fā)抖,一道怨氣騰的升了起來。
復(fù)抬起頭,馬道婆嘴角微微扯起,試探著問:“你說了如此之多,怎的不去理論理論?”
她說的隱晦,趙姨娘卻懂得話中所指,登時就嘆了一口氣:“我的老天,這滿府都是她們的人,我能怎么理論?”
馬道婆聽得其中怨氣,鼻子里笑了一聲:“不是我說句造孽的話,你若是敢,暗里就算計了,還用整日里挨罵?”
這話說的輕,可落在趙姨娘耳中卻如同驚雷一般,嚇得她跳了起來,什么也不顧得連忙掀開簾子出屋左右張望,待確定門口只有兩個小丫頭時才放下心來。
打發(fā)丫鬟走遠(yuǎn),趙姨娘回屋內(nèi)瞪著眼睛:“你瘋拉?!這種事我哪有那個膽子!”
馬道婆哼了一聲:“所以我才道你不敢!若是這件事做好了,把后患都絕了,你這日子不就好過了嗎?連帶著你的哥兒姐兒都受惠難道不是?”
她騰的一下從炕座上站起,直愣愣地看著趙姨娘。
馬道婆從神情到語氣仿佛都像換了個人,趙姨娘先是一怔,一股窒息感涌上,眼里驚懼恐慌,一路掙扎呼喊,可什么聲音也發(fā)不出來,到最后緩緩變得麻木起來。
屋內(nèi)徹底安靜了下來,唯有馬道婆那滲人之極的笑聲。
告別盛老太太的賈蘭拜別座師盛宏,這會兒他終于見到了盛宏的兒子們。
準(zhǔn)確說應(yīng)該是盛家年長的兩個兒子,盛長柏與盛長楓。
平心而論,這盛家的顯性基因都挺靠譜的,剛剛見到的明蘭,如今見到的兩個哥兒,女兒娟好靜秀,男的俱是眉清目朗。
賈蘭并未因自己出身與功名而倨傲,反而先一步上前與長柏長楓見禮。
這一照面,兩兄弟立時高下立見。
長柏謙謙君子,稱呼賈蘭為解元郎,不過語氣淡然,不饞不媚,自有一份書生風(fēng)華。
長楓則遠(yuǎn)遠(yuǎn)沒有那么沉穩(wěn),只是拱手施禮,語氣之中透著一絲不服。
一番交談下來,賈蘭便知長柏的確人如其名,有些迂,可經(jīng)學(xué)基礎(chǔ)相當(dāng)牢固,涉獵頗廣,若非賈蘭幾乎過目不忘有些話題也差點接不上。
賈蘭還發(fā)現(xiàn)長柏骨子里與盛宏確實很相似,看似保守,但又透著一股靈氣。
至于長楓更多的是孩子氣了,學(xué)業(yè)上比他的長兄差了不止一分半分,不輕不重地碰了賈蘭幾個軟釘子之后也曉得收斂,看來多少還是個懂分寸的。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盛宏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效果。
畢竟有寶玉的例子在前,而且長楓看上去明顯也是個怕老爹的模樣。
見狀,賈蘭莞爾一笑與他聊起了騎馬踏青,長楓原本有些怏怏的神色登時就明朗了起來,滔滔不絕地與賈蘭聊起蹴鞠、射箭、馬球,若不是盛宏在上,他甚至還想拉著賈蘭回他院里踢上幾輪。
一旁的長柏啼笑皆非地望著自己的弟弟,同時朝賈蘭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