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二回 祭后小宴 淺談故事
賈母知道,盡管早早地送了元春入宮,賈府的日子也沒見得好過了多少,每年上上下下打點的銀子花了多少才得了個妃位。
為此耗費(fèi)掉了多少家底,她也是有數(shù)的。
別看賈蘭輕描淡寫幾句話,她可是史老太君,先代榮國公賈代善的嫡妻,保齡侯尚書令史公的女兒,她很清楚在這份賞賜的背后,該是怎樣的一幅光景!
別看貴妃與妃只是一字之差,可從此之后,元春在大內(nèi)便是僅次于皇后的最高嬪妃!
淳治帝對女色之事并不熱衷,是以后宮之中除了皇后便只有兩三個妃子,最多的就算上前幾年與元春一道封妃的吳妃、榮妃等寥寥數(shù)人。
便是幾個皇子的生母也僅僅是妃,多年來皇后之下的貴妃位置一直空缺,如今元春一躍成了貴妃,對賈府而言,這無疑是天大的恩典,可對賈蘭而言,這意味著他肯定有過巨大的付出!
難怪了!
從夏守忠前來宣旨之后,她一直覺得有股很熟悉的感覺,直到賈蘭一番話,才喚醒了她的記憶。
同樣的事情,她過去不知道經(jīng)歷過了多少次,先榮國時她作為正房大娘子,這樣的風(fēng)光經(jīng)歷過不少。
如此賞賜,非大功而不可得!
賈母的視線漸漸地朦朧了起來,賈蘭這個重孫兒的身影漸漸地與幾十年前的賈代善重合了起來。
“老太太怎的哭了?”
一直守在身邊的的鴛鴦見賈母雙目浮淚,忙伏低身子從懷里掏出帕子給她擦著臉,嘴上笑著打趣:“今兒大姑娘封了貴妃,蘭哥兒又回來了,正是雙喜臨門的日子,開心快活還來不及呢!怎的反苦了?”
鴛鴦一開口,眾人都圍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很快就讓賈母破涕為笑。
賈璉哈哈笑了起來,將眾人目光吸引了過來,對賈蘭道:“蘭哥兒你這就是糊弄我了,我雖然不成器,但好歹平日里替府里四處奔走,總歸是有些見識的。
那南面的亂匪確是個個兇狠,哪怕你出了點力氣,也不至于得了宮里那么大的恩德?
快說,你到底干下了什么大事,說來給你璉二叔聽聽?也讓我出去外面顯擺顯擺!”
不得不說,賈璉確實有些見識,能夠看出這背后的不簡單。
“胡鬧!”賈赦低聲喝了一聲,教訓(xùn)道:“蘭哥兒不說自然也他的道理,你胡亂打聽什么!也不怕犯了忌諱???”
眾人聞言大感詫異,這還是往日里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赦老爺么?
連賈母都有些驚訝地看著這個大兒子,可馬上她就釋然了,賈赦再怎么不濟(jì),他也是有見識的,清楚這其中的干系。
有些東西,看破就不要說破。
賈蘭也有些驚訝,似乎從回來開始,賈赦就對自己有些另眼相看。
賈璉許久沒見賈赦發(fā)火,嚇了一大跳,耷拉著頭不敢多說。
還好賈蘭開口替他解了圍:“也不是什么,就是運(yùn)氣好而已……”
運(yùn)氣好?
眾人再度被吸引了過去,湘云吃到一半的糕點也不吃了,屏住氣息等著下文。
賈蘭給了母親李紈一個安心的眼神。
鬧出這么大的動靜,自然是掩飾不了的,說說也無妨,反倒是可以借助榮國府里的人將消息透露出去。
他抹掉了內(nèi)衛(wèi)廠以及凈蓮教的事,給大家講了魚丘驛一戰(zhàn),只說自己不過是獻(xiàn)策固守驛站,最后領(lǐng)著吳貴出乎意料地干掉了對方首領(lǐng),沒想到居然是匪首。
若是懂行的人細(xì)聽,自然能聽出不協(xié)調(diào)的地方。
高墻大院之中的一眾榮國府親眷只是圖個新鮮刺激,這樣真刀真槍的也已經(jīng)足夠震撼,令大家過足了癮。
黛玉與寶釵眼里異彩連連,聽到要緊處俱是死死抓住手里帕子。
便是像惜春這等膽子小的,雖嚇得臉色煞白,躲在探春身后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卻還是聚精會神地聽著。
賈寶玉樣子很難看,他討厭污濁的男子,更發(fā)自內(nèi)心的討厭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只可惜現(xiàn)在由不得他作主。
大家的目光都在賈蘭身上,連他最喜歡的林妹妹和寶姐姐都是如此,讓他好生心酸。
他想起了自己的玉,心里忽然有些懷念。
【若是那玉在就好了,那我便可以……】
心里剛萌生出這個頑童般的念頭,賈寶玉猛的打了一個冷顫,心中一陣恐懼,讓他不安地左右張望。
賈蘭裝作不經(jīng)意地瞥了賈寶玉一眼,微微莞爾。
“僅僅是殺了兩個匪首……?”鳳姐聽得津津有味,臨末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提了一個疑惑:“宮里就來了這么多的賞賜?”
賈璉對自己妻子笑了笑:“這你就不懂了?!?p> “哦?”鳳姐美眸瞥了賈璉一眼。
只聽賈璉解釋道:“這陳姓兩兄弟都是運(yùn)河兵卒出身,祖上打太宗爺時候就在河道中當(dāng)差,傳到他們這一代已經(jīng)是第五代人,對運(yùn)河各處關(guān)隘都是門兒清。一旦起事,全是活動在運(yùn)河重要關(guān)節(jié)點上,讓河道衙門的人疲于奔命。如今兩賊授首,運(yùn)河一通,神京城的物價保不住可以稍稍緩解,你說圣上高興不高興?”
眾人紛紛點頭。
鳳姐美目蘊(yùn)含贊賞:“沒想到你居然有這樣的見識!”
難得鳳姐稱贊,賈璉有些小得意,嘴上卻訴著苦:“你是知道的,我管著府里的采購,干這個事情最怕就是運(yùn)河堵塞!”
“是是是,二爺辛苦了!”鳳姐含笑聽完賈璉的抱怨,有些撒嬌地恭維了一句。
賈璉頓時如三伏天喝了蜂蜜水那樣舒爽,開始侃了起來:“那匪首坊間傳言好生厲害,看來也不過是個繡花枕頭,蘭哥兒稍稍用計就將其滅掉,這河道的人也不知道平日里都干嘛去了!”
坐在一旁的賈赦不屑地冒了一句:“終究只是幾個上不了臺面的蠹賊?!?p> 賈赦的話,屋里除了賈寶玉嘴巴微微動了動,其余的人或多或少眼里都帶著贊同的神色。
賈蘭沉默著。
不得不說,這是人類一大悲哀。
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地貼上標(biāo)簽,是人認(rèn)知外界最方便簡單,也是最懶惰的一種方式。
如三春等人,她們從來都沒沒有真正接觸過下層百姓,只能從戲文中去窺探,去想象,偏偏戲文這些東西大多數(shù)時候又是最有失偏頗的。
對此賈蘭無法改變,他知道哪怕再過上一千年,人類也是這樣。
他不是片面的悲觀,倉稟實而知禮節(jié),連生活都無法解決,道德談何而來?
真要深究,極度剝削的畸形社會,才是孕育出陳山、陳榮這等強(qiáng)人的溫床。
賈蘭想要說什么,可眼前的架勢,他只能笑著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