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良君再坐不住,立時下了坐,在劉鐵蘭身旁跪下,信誓旦旦:“師父您放心,徒兒從小跟著師父長大,沒有師父就沒有我,我一輩子不會自立門戶,一輩子留在您身邊跟您學戲?!?p> 劉鐵蘭看著大徒弟,心里想的是你倒是想自立門戶,也得有那個本事。
古往今來,丑角挑大梁的,也就出來一個劉韻卿,可人家要名有名,要錢有錢,要地位也有地位,你有什么?
他心里雖是這樣想,但該敲打還是要敲打的。
劉喜一直坐在桌邊沒動,倒不是她也想出去自立門戶,只是她與申良君并不相同。
她身上背著一家老小的血海深仇,說是一輩子不離開喜榮生,那不現(xiàn)實。
但為了能叫劉鐵蘭心里寬慰一些,她倒是很樂意撒這個謊,跟著一塊兒跪。
于是她等申良君說完話,和劉鐵蘭一道看過來的時候,便也作勢要站起來。
劉鐵蘭卻直接拿話把她按住了。
“喜丫頭就不必跟著跪了?!?p> “師父?”
申良君和劉喜皆驚訝看他。
尤其是劉喜,從戲院回來的路上,劉鐵蘭分明答應要教她唱戲的,總不會這會兒心情不好,就又要反悔了吧?
只見劉鐵蘭沖她擺了擺手道:“我打頭次見你登臺,就知道你必定不是池中物,真要讓你在我這喜榮生待一輩子,那是我虧良心。不過你放心,既然說好了要教你唱戲,我劉鐵蘭就絕不會食言,只是你容我考慮兩日,想想怎么教是對你最好吧。”
他說完這些,便再沒吃飯的想法,站起身來回屋去了。
申良君卻一臉詫異,回頭看著劉喜道:“喜丫頭,師父答應給你教戲了?”
劉喜淺笑,點頭“嗯”了一聲。
申良君也跟著高興,畢竟有人分擔劉鐵蘭的火力,他也能少挨些罵。
老祖宗的壽宴辦了三天三夜,京城的名角兒就跟著在宮里連唱了三天。
這日劉喜上街用文中君給的銀子買棉花,正好瞧見一溜的人力車從一個方向過來,上頭坐著的人個個精神抖擻,很是漂亮。
最前頭的一個年輕男子,手上戴著的翡翠大扳指相當搶眼,一看就不是凡品,本人的長相也帶了幾分傲氣,半瞇著眼靠著車廂坐著,高貴得不得了。
劉喜心里猜想著這些人的身份,忍不住拉了個報童問道:“哎?這些是什么人啊,好大的派頭?!?p> “你連他們都不識?”報童滿眼鄙夷,繼續(xù)道:“這是升平署的內廷供奉啊,剛給老祖宗賀壽出來,聽說領了好些賞錢呢?!?p> 劉喜一聽,下意識又朝那些人看去,心道唱戲還是得在京城啊,這多體面?
就聽旁邊兩個人指著方才那位戴扳指的年輕人議論道:“瞧見了沒?那位就是前日在老祖宗跟前唱紅的武生楊小龍!”
“我瞧著也應該是,沒見他手上那大扳指么?聽說是老祖宗親自賞的。”
“什么親自賞的?我可聽說是他親自從老祖宗手上拿下來的?!?p> “這話也是你能說的?他一個戲子,哪里敢這樣?終究還是經太監(jiān)轉了一手的?!?p> 劉喜不喜歡那些人說起這事兒時臉上的表情,角兒能唱紅一定是有自己的本事的,能在老祖宗跟前唱紅,更是如此。
他們不關心這人的本事功力,只關心這些私事,這很無聊。
只她終于確定了一件事,劉鐵蘭沒有騙人,老祖宗是當真寵唱戲的,只要她好好學戲,也像他們一樣唱出名堂來,為全家伸冤的事兒,或許當真可行。
她這邊正想著此事,一直被她扯著衣角的報童不樂意了。
“您倒是買不買報紙啊,大姐兒?您要是不買,也別耽誤我賣別人??!”
劉喜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從袖兜摸出一塊銅板,順手買了張報紙,一路盯著回了口袋底胡同。
也不是她對看報紙多么感興趣,只是報紙的頭版頭條實在與她有關。
“宇文世科獻寶有功將功補過,老祖宗準其回籍省親。”
這算把海戰(zhàn)失利的責任推得一干二凈,分明就是踩著她一家老小的骨血往上爬?。?p> 劉喜一路走一路盯著這條新聞看,等進了家門,手里的報紙都給她捏出了兩個洞來。
申良君在院里瞧見她,沒好氣地問道:“出去買個東西,怎么要這么久?再晚一點飯都來不及做了?!?p> 他說著,一把扯過劉喜手里的報紙,習慣性地翻到了后面經常刊登京劇藝人消息的版塊,才看了一眼,他就驚了。
“喜丫頭,你快給我讀讀這里寫得是什么?”
申良君把報紙又給劉喜遞了回來。
沒法子,唱戲的識字的少,他只瞧見了沈夢君和文中君的照片,并看不懂上面寫了什么。
劉喜方才一直盯著宇文世科的新聞看,沒有注意到這些,這會兒瞧見了,也是有點訝異,但她想起文中君說過那個金三爺會叫報社寫評論夸他,想來應該是些好話吧。
是以她沒有多想,便開始給申良君讀了起來,沈夢君的新師父名氣大,是以他的新聞在上頭,劉喜便先從他讀起。
報紙上登的照片是沈夢君和孫老板的合照,也沒說什么稀奇的事兒,不過是孫老板收了沈夢君做關門弟子,登個報紙,昭告天下罷了。
劉喜讀完了這個,剛想往下讀,忽聽身邊一聲抽泣,她抬頭一看,就見申良君正在抹眼淚呢。
“這是好事兒,大師兄怎么還哭了?”
“你別管我,我是替老二高興呢。你快接著往下讀,看看老三怎么樣了?!?p> 申良君抹了兩把眼淚,就跟著劉喜一道往下看。
劉喜于是繼續(xù)往下讀道:“花旦新秀——”
劉喜皺了下眉,又仔細往后看了一眼,確認自己沒看錯后,才又繼續(xù)讀道:“花旦新秀金香玉在吉祥大戲院連唱三場,場場滿座,名動京城……”
“金香玉?”
申良君一把奪過了報紙,把關于文中君的報道看了好幾遍,他雖識字不多,但卻還認得“文中君”三個字。
可他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始終都沒找到“文中君”三個字。
“這,這就是老三的照片啊,他怎么是金香玉呢?他應該是文中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