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朋友林川死了,不是正常死亡,是被我們的老板換了命。
林川的靈堂上,老板架起一個鴛鴦鍋。
接下來,他還要換我的命。
許老板對我露出討好的笑容,打開了我面前的保險箱。保險箱里一打打朱紅色、泛著光澤的,全是錢。一箱子的錢。
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的錢。然而我只是冷冷地把臉轉(zhuǎn)到一邊。
「人都死了,談錢還有什么意義?」
以前我做前臺、跑業(yè)務(wù)、燒酒對瓶吹不眨眼,把自己當(dāng)成人肉電池拼命地?zé)?,就是為了早日能買一套房子,和林川一起,有一個自己的家。
可現(xiàn)在,我的林川已經(jīng)死了,要這些錢,還有什么用?
許老板陪著笑臉。「喬小姐,一點(diǎn)小錢,微不足道。喬小姐以后的生活用度包在我們公司身上了?!?p> 真是諷刺,在這家公司干了幾年,許老板從來沒給過我和林川一個笑容?,F(xiàn)在,林川給許老板的爹抵命了,許老板心里估計(jì)樂開花了吧。
其實(shí)本來這是一件見義勇為的好事。只是沒想到,落水的老總被救了上來,林川卻因?yàn)轶w力不支,搶救無效死亡了。
2.
那天原本是公司成立五十周年的慶祝會。許老板對這次慶祝會很上心,我們每個人都拿到了一份精致的紙質(zhì)請柬,上面說,參加慶祝會工資照發(fā),而且慶祝會上還有現(xiàn)場小游戲,贏了可以拿獎金,獎金的數(shù)額以千計(jì)算。
摳門到我們多用了一張打印紙都斤斤計(jì)較的許老板,怎么變慷慨了?
頭天晚上,下班回來后,我和林川躺在出租屋的小床板上,說著說著話,話題轉(zhuǎn)到了明天的慶祝會。
「老婆,要是贏了獎金,我們就買臺洗碗機(jī)回來?!?p> 「買什么洗碗機(jī),先存錢買房子?!?p> 林川攥過我的手指,將我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改遣皇强蠢掀盘量?,天天洗碗手都洗裂了。」
我捏了捏他的臉?!负?,你還知道我辛苦?!?p> 「知道的。我的豬豬老婆最好了?!沽执ú洳湮业哪?。
我和林川都是銷售崗,他還要帶客戶看產(chǎn)品,陪客戶喝酒,比我辛苦得多。對他來說,最幸福的事情莫過于是回到家有幾道熱氣騰騰的飯菜等著他。
第二天一早,乘坐著公司包好的大巴到了慶祝地點(diǎn),一個臨湖別墅。
別墅門前是一個超大的淡水湖泊,湖泊前有高出湖面一米的一個四方空間,大約五六十平米大,鋪著木地板,上面擺著分為零食區(qū)、燒烤區(qū)、游戲區(qū)等等,用彩帶、花束和氣球裝飾著。
奇怪的是,木地板空間的四角,花束掩映中,各放著一個白燈籠。
「你看,好端端的,為什么這里要擺四個白燈籠呀?」我好奇地將四個白燈籠指給林川看。
我湊上前看,白燈籠上,還用朱砂寫著一些我看不懂的符。
「小姑娘,這你就不懂了。這四盞燈籠,是用來守住許家的基業(yè)?!刮翼樦曇?,看到一個穿著長衫布袍,花白的長發(fā)披散在腦后的風(fēng)水大師。
這是許老板請來的風(fēng)水大師,前兩個星期他還以不擋財路為由,根據(jù)我們的生辰八字,將公司每個人座位的調(diào)換了一圈。
我本來還想對林川吐槽下有錢人的迷信,接著就聽到了許老板那虛弱又高亢的聲音。
「各位早上好,這是我爸爸,醫(yī)生說,人老了要多曬曬太陽,我推他出來曬曬,大家不要拘束,想吃啥喝啥,玩得開心就成?!?p> 真沒想到許老板的爸爸也會來。他坐在輪椅上,耷拉著眼皮,像一盞隨時都會油盡燈枯的燈籠。禿白的頭皮上,臉上、露出來的手臂上,都布滿了斑駁老年斑。
「哎,喬喬,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許老板的爸爸啊,比許老板還牛……」
閨蜜小露湊到我旁邊,和我八卦。我這才知道,許老板的爸爸才是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大家都叫他老總。老總共創(chuàng)立了三家公司,分別交由三個兒子管理。
許老板叫我們散開吃,我們也都散開了。
我?guī)е执〝D到燒烤攤邊,正吃一串烤腸吃得不亦樂乎,忽然有人喊了一聲「落水啦!」我們循聲望去,只見湖面掀起浪花,許老板的爸爸連人帶輪椅地跌了下去,他歪在輪椅上,整個人都沒過了水面,正驚慌失措而無力地掙扎著。
許老板穿過人群,扒拉著地面,大喊道:「爸爸——」
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林川跳進(jìn)了湖泊里。
他游到老人身邊,拼命拽住下沉的輪椅。要救老總其實(shí)不難,但是,老總是整個人綁在輪椅上的。要想救他,要把輪椅也一起撈上來。
湖面上忽然起了風(fēng)。
我嚇得一顆心都要沖出來。這湖泊挺深的。不過,林川在上大學(xué)時考過深水資格證,平時也經(jīng)常去健身房鍛煉,也算是有一點(diǎn)小小的肌肉……以前在我們在公園散步,他還救過一個落水的孩子。
會沒事的吧?
我心如擂鼓。
然而,事與愿違。林川將輪椅連帶老總一起拖到岸邊時,大家都松了一口氣,伸出手來拉住他。林川上了岸,緊閉著雙眼,臉頰煞白。
救護(hù)車來將他和老總都運(yùn)走了。
我也跟著上了救護(hù)車。
我看著急救的醫(yī)生拼命地擠壓他的胸腹,給他上呼吸機(jī)。
然而,林川還是走了。
事情發(fā)生得如此突然,我來不及做任何反應(yīng)。
3.
我坐在靈堂里,望著慘白慘白的布景,仍然不敢相信林川已經(jīng)離開了我。許老板將保險箱放在我腳邊,我連打開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小露進(jìn)來了。她皺眉看著送過來的飯菜。「喬喬,你很傷心,可是你怎么能一口飯菜都不吃呢?林川在天上看著……也……」
「我沒胃口?!?p> 小露湊到我耳朵旁邊?!改愫蘩峡偩然貋砹耍执▍s沒了。喬喬,你想想,老板他也不想讓這種事情發(fā)生,不過這件事就是發(fā)生了,他來給你道歉,還給你賠償,你也收著點(diǎn),別因?yàn)檫@件事和老板撕破臉皮。以后……你還是要在公司待下去的?!?p> 我沒說話。平心而論,許老板做得確實(shí)不錯。他專門在殯儀館包下了靈堂,將林川的身后事安排得很體面,還說要和我談賠償。
只是,我又如何能平心地對他呢?不是因?yàn)樗职?,林川也不會死。他們再有錢又怎么樣?
林川和我,都是孤兒。我們填補(bǔ)了對方心中的愛情和親情的空缺,將對方看成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另一半,就像一個圓,缺了哪一邊,都不完整。
「喬小姐,節(jié)哀吧。飯吃不下,要不要試試火鍋?我們特地為你準(zhǔn)備的?!乖S老板不知何時進(jìn)來了,也對著我勸道。
今天是林川死去的第三天。三天以來,我粒米未進(jìn),加之我也不想在別人面前給許老板臉色看,所以沒吭聲。
又過了一會,火鍋都端來了。
這就是錢的魅力,有錢能使鬼推磨。將火鍋端進(jìn)殯儀館,更不是什么大事了。
「來,多少吃點(diǎn)。」小露將我扶到座位前。
令我驚訝的是,落水的老總也來了。還有那位風(fēng)水大師。說起來老總的命也真大,七老八十的人了,落了個水,住 ICU住了兩天,可今天的臉色,看著比那天還要紅潤些許,老人斑也沒有那么明顯了。
火鍋是傳統(tǒng)的鴛鴦鍋。紅白相間,紅的是牛油鍋底,白的是菌湯鍋底。紅油鍋底咕嘟嘟地冒著泡。我和許老板、老總、小露、風(fēng)水大師坐了一桌,老總坐在我對面,靠著菌湯鍋底那邊。我的位置正對著紅油鍋底。
我又想起林川。以前我們總要攢很久的錢,挑一次特別的紀(jì)念日,比如,我的生日,才舍得吃一餐火鍋。
早知道他離開得這么早,那些攢來買房子的錢,還不如拿來我們一起大吃大喝。
一邊想著,我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
「別哭,吃著點(diǎn),吃飽才有力氣處理后事。」
「坐這么遠(yuǎn)也夾不到菌鍋,來,給喬小姐夾一片?!乖S老板用公筷夾了片魚肉,放在我碗中。
我很想把這片魚肉撥走。
只是教養(yǎng)不允許我這么做。
「喬小姐趁熱吃?!乖S老板的聲音簡直近乎諂媚。
我心情麻木,將那片魚肉送到嘴邊。
「哐啷」一聲,有什么聲音傳來,我趕緊站起來一看,林川的冥照,原本好好地放在靈臺上,竟然倒扣了起來。
我趕緊放下魚肉,跑過去,扶正林川的照片。接著旁邊的花圈又倒了。
冥照無緣無故倒扣,花圈無緣無故倒下,我心里惴惴不安,升起一股不詳?shù)念A(yù)感。
是什么預(yù)感?我又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