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笙念敲門進來,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醒啦?喝點奶白菜魚肉粥?!?p> 顧思慕無聲拒絕。
她并不期望這些食物能給她的身體注入能量,抑或是提供某些實質性的幫助。
“一會需要吃藥,不能空腹。”顧笙念耐心解釋。
顧思慕從眼角偷偷瞥了一眼他手中握著的藥。
她很熟悉。
那是治療抑郁癥的藥品。
那年將父母安葬后,容沐遂了顧笙念的心愿,兩人名義上訂了婚,實則領了證成為了合法夫妻。容沐以“未婚妻”的身份正式入住這棟別墅。
那段時間她就已經想明白整個火災事故的來龍去脈。情緒一度低落,有些輕微抑郁,顧笙念察覺后帶她就醫(yī),進行簡單藥物治療。直到后來兩人開始操辦婚禮,她的病情才有所好轉。
可現(xiàn)在有著健康身體的思慕覺得自己不可能患上二十多歲才會有的病。
況且現(xiàn)在這具身體上新出現(xiàn)的,只有它應該出現(xiàn)的傷痕,那年夏天不小心燙到的月亮形狀的新鮮小傷痕。
于是她理直氣壯的對上顧笙念關切的目光,一副“我沒病,不吃藥”的傲然模樣。
看到顧思慕難得露出屬于這個年齡段本該有的稚氣神態(tài),顧笙念不禁啞然失笑。
“那,吃藥喝粥選一個?!鳖欝夏钔讌f(xié)。
顧思慕不為所動。
“得知你住院,芳姨費心熬制的?!鳖欝夏钅贸鰵⑹诛怠?p> 她向來不愿辜負別人的好意。
成功。
不知顧思慕的錯覺,還是芳姨確實用了什么特別的方法,粥里帶著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苦味。
顧思慕沒有過分深究苦味的來源,在顧笙念的注視下全部喝完。
這只是開始。
之后的每天,芳姨每天都會變著法兒給她熬粥喝。
一是考慮到她愛喝粥,二是為了方便顧笙念的一些行動。
顧笙念根本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歡快地幫她掖好被角,甚至主動收拾餐具。
在顧思慕清醒之前,設想到她會拒絕吃藥,顧笙念提前將藥片研磨成粉,加入粥里。
偶爾思慕覺得味道古怪,他都會以“芳姨加了草藥”為由搪塞過去。
這招屢試不爽。
顧思慕也就慢慢習以為常。
回到家的思慕在一次路過書房時,看到他手握藥瓶在桌邊站著。
顧笙念的眼睛在閃向她后迅速移開,裝作神色坦然的樣子吞咽。
這算是比較常見的事。
顧思慕知道笙歌會定期給他送可以恢復記憶的藥。
而她也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藥瓶包裝有些眼熟。
那分明是……
抑制記憶的藥!
是他之前在療養(yǎng)院被強制使用的藥品!
顧笙歌明面上是要幫助哥哥恢復記憶,實際卻在阻止他想起些什么。
那他剛剛藏著掖著是不是就證明他知道藥被掉了包?
“停!”顧思慕難得跑向他。
她一下子懊悔起來,都怪自己太過于關注自己的一些事情,對他有所忽略,關心不夠。
可到了顧笙念身邊,顧思慕又躊躇起來。
真的要阻止他吃藥嗎?
還是任由他繼續(xù)失憶?
如果他問起理由要怎么回答?
萬一暴露自己的身份又該如何解釋呢?
顧笙念細心將裝著滾燙熱水的水杯往桌子中心推了推,以防她跑的太急不小心打翻受傷。
“你……”她的心狂跳不止,囁嚅著,最后只吐出一個字。
顧笙念半蹲下來,目光移向愁容滿面的她:“別怕,有什么話慢慢講。”
顧思慕抓著他的手腕不放,可一時又說不出什么,只好指指藥瓶子。
“你是擔心我生病或是亂吃藥嗎?”顧笙念笑得如沐春風。
她會主動關心他,這很好。
顧思慕點頭,她沒有明說藥有問題。
顧笙念一臉神秘的關好門,牽起她的手轉到書桌正面,打開上鎖的兩個抽屜。
第一個抽屜里整整齊齊排滿了相同款維生素藥瓶。都是全新的,里面滿滿當當,搖起來哐當作響。
第二個抽屜里全是白色藥片,密密麻麻幾乎裝了整屜。
顧思慕既覺得意外又很疑惑,一時間沒有搞懂兩者之間的關聯(lián)。
“我精神方面沒有問題,不需要吃藥?!鳖欝夏畹恼Z氣斬釘截鐵,他始終堅信自己的判斷。
顧思慕默默點頭,她同意。
之前在療養(yǎng)院他是真的看到了容沐的魂體,他沒有發(fā)瘋。
她可以作證。
顧笙念牽著她的手一直沒有放開,另一只手單手打開從第一個抽屜摸出的藥瓶瓶蓋,給她展示藥片。
這是應該是顧笙念專門找人特制的維生素片,跟笙歌帶過來的藥大小形狀顏色幾乎一模一樣。
顧思慕細細端詳,在側面依稀可以看到淺淺的“V”形凹痕。
靈光一閃而過。
那第二個抽屜里的,是顧笙歌帶過來的藥瓶里原先被調包的藥,妹妹笙歌騙了他。
可他也騙了她。
他吃藥只是在做戲,掩人耳目。
現(xiàn)在桌面上瓶子里已經被顧笙念替換成了特制維生素片。
原先的藥片沒有凹槽。
不認真看是分辨不出來的。
足以以假亂真。
確實,這段時間擔心笙歌起疑,他一直在假裝吃藥。
他明知她可能了解內幕,她與自己在療養(yǎng)院的經歷脫不了干系,可感性告訴他別去深究。
“別擔心,是醫(yī)生開錯了藥。”顧笙念摸摸她的頭頂。
顧思慕點頭。
兩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此事,各自回屋。
學期過半,轉學手續(xù)的辦理頗費周折,需要很長久的等待。
辭安好不容易遇到能寵著她、耐心聆聽她的各種閑言碎語的顧思慕,自然是不愿意和我思慕分離。
好在這期間辭安腿傷痊愈,便時不時來陪她,顧思慕過得不算無聊。
但辭安每次過來,都會刻意避開就餐時間。
倒不是因為來朋友家做客撞上吃飯時間會覺得尷尬,也不是芳姨做的飯菜不合胃口。
辭安不太喜歡的這個環(huán)節(jié)的原因是氛圍。
在她的印象中,一家人在飯桌上說說笑笑、嘮嘮家常,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思慕家完全不同。
她家本身只有顧笙念和顧思慕兩人一起用餐,芳姨大部分時間會回顧家陪顧母吃飯。而這兩人將“食不言”落實的很徹底。
辭安有次做客就因為沒有踩對節(jié)點而參與其中。
偌大的魚肚白奢石餐桌上擺放著各式菜肴,此刻本該帶點溫馨熱鬧氣氛的餐廳卻靜的出奇。
清晰的咀嚼聲,和碗筷偶爾碰撞產生的輕微聲響,在空曠的房間回響,使得辭安頭皮發(fā)麻。
即使顧笙念這位男主人神色如常,對來客沒有絲毫不滿,顧思慕還不時溫柔淺笑幫自己夾菜,辭安也還是不太敢開口打破那只有咀嚼聲的詭異氛圍,只埋頭干飯。
后來她不經意間提及此事,顧思慕只是笑笑:“每個家庭用餐習慣不同吧?!?p> 我們只是太熟悉彼此了。
無需言語說明,只一個眼神便了解對方用意,通過觀察對方一個細微的動作便能知道對方喜惡,再體貼地為對方做出調整。
默契是種玄乎其玄的感覺。
顧思慕想起那日顧笙念推到自己面前的松葉蟹。
自己只是有點忍不住香味的誘惑,裝作不經意瞟了一眼,卻被他再次看穿真實意圖。
他沒有選擇去推自己刻意表現(xiàn)的很愛吃的檸檬蝦滑。
也許,是自身演技太拙劣了。
太過熟悉,也不是全無壞處。
她控制不住自己,總是去想他的一切行為所代表的深層含義,就像他也無法控制自己想要不斷深入探究她的欲望。
幾乎成為身體本能的為對方著想的體貼關照,卻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以愛為名的鐐銬。
可嘆可悲。
發(fā)覺顧思慕又不自覺陷入沉思狀態(tài),辭安及時轉移話題哄她開心。
很快到了十一月月底,顧思慕來到新的學校。
這是一所校風優(yōu)良的高中。
顧思慕好不容易重新開啟新的校園生活,顧笙念擔心自己的出現(xiàn)再次引起騷動,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他識趣的選擇待在車里不跟著進去,和她揮手告別。
目送她一路走進教學樓,顧笙念打開電腦桌面上的實時監(jiān)控。
桔梗胸針一早就被他別在了她的衣領上。
顧思慕這次也懶得去裝什么小孩子了,她輕車熟路地依照一樓大廳樓層分布索引精準的找到行政辦公室的位置,遞交入學所需資料。
教務主任看著面前這個雖長相稚嫩個頭也略顯嬌小,但行事落落大方的小女孩,和藹的吩咐任課老師帶她回教室。
不可避免的,沒有半分新意的自我介紹環(huán)節(jié)。
說實話,顧思慕蠻討厭這種被所有人行注目禮的尷尬瞬間。
看著出現(xiàn)在電腦屏幕上,在一摞摞書本后面抬起的,半遮擋著的一張張像白紙般沒有表情的臉,顧笙念滿意的飲了一口杯中的咖啡。
處于“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學習狀態(tài)的高三學生,根本不會過多的關心別的同學的八卦。
顧笙念很是放心。
在看到老師為顧思慕安排了一個同樣沉默寡言的女同桌時,顧笙念更是一萬個放心。
氛圍雖說是沉悶點,但她身邊沒有了任何潛在危險。
對于他把自己直接丟到高三這個階段的安排,顧思慕既沒有表現(xiàn)出驚喜,也沒有表現(xiàn)出厭惡,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聽之任之。
對她的保護,確實有些太過了。
可他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曾癡戀成狂,分不清幻想和虛妄。
現(xiàn)如今,他寧愿背棄原則鋌而走險,做一些在違法邊緣瘋狂試探的行為,也要拼死護住自己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