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彼岸花開開彼岸。
澍最后一場差事,跟著月老,送泉水去黃泉。
黃泉盡頭,奈何橋。
橋上,老嫗身影佝僂,沉默無語,只忙忙碌碌地送走一個又一個往生的魂魄。
“沽酒與何人?”
月老問完,老嫗停下忙碌,她混濁深邃的眼窩里,隱隱透出一絲光。
澍在黃泉這個鬼地方,唯見過這一絲光亮。
老嫗寬大的袍子,永夜一樣黑暗,吃盡八百里黃泉所有的光,黑袍襯著她滿頭白發(fā)森然。
沒有光,卻有極致的黑與白。
夜臺無曉日,杳杳即長暮。
澍暗自想,好在曦和永無可能來這暗無天日之地。
她屬于光明,絕不會在這里。
“沽酒待人歸……”
孟婆湯,是一味酒。
一碗只飲兩口。
一口此生,一口來世。
夢死,醉生。
澍驚訝地看著老嫗?zāi)幼兞恕?p> 她身形不再佝僂,依舊穿著黑漆漆的袍子,竟然也很窈窕。
黑紗遮面,露出追魂攝魄的一雙眼睛。
“月老大人”,孟婆開口竟是嬌滴滴的聲音,
“奴在此處萬年,不愿再作孟婆。漫漫永夜,奴想起一個人,定要去找他?!?p> 世無人知,孟婆身在幽冥,實為月老轄下。
緣起緣滅,情生情斷,本就歸月老管。
“那你今日飲下此碗,隨著他們?nèi)グ伞薄?p> 月老指著桌上一碗孟婆湯,又望向橋下等候的鬼魂。
“奴,謝過大人?!?p> 她果然端起碗,兩口飲盡,一雙明亮的眼睛像黑寶石一樣熠熠生輝。
澍一時錯覺,暗無天日的八百里黃泉似乎亮起來了。
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月老告訴眼神逐漸懵懂的女人,
“我乃掌管三界因緣的月老,從今日起你是我座下孟婆,替我管理這八百里黃泉?!?p> “是”。
孟婆轉(zhuǎn)身回到桌前忙碌,送走一個又一個往生的魂魄。
月老臉上沒有一絲捉弄人后的得意,沒有半分詭計得逞的嘲笑。
澍只在他臉上看到悲傷,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回程一路,月老一直沉默。
“孟婆,不姓孟。”他突然開口說,
她叫夢珠沙華,是我的妻子?!?p> 輪到澍沉默了。
“我本天地造化的神靈,她是凡世飛升的仙人。
我很喜歡她,初見她就喜歡,億萬年里也只喜歡她一人?!?p>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月老沙啞的聲音透著詭異。
“那年她被抽中仙試……”
“仙試?”澍恍然,“難道她?”
“她瞞著我去闖雷劫?!痹吕贤蜾?。
“雷劫?她成功了嗎?可她現(xiàn)在怎會……”
澍想起暗無天日的黃泉,那里絕不是適合仙人修煉的福地。
“我在化凡池畔始終沒有等到她”,月老搖頭,
“那時我沒日沒夜偷偷煉制了一道護(hù)身神符,
不惜違反天條,只為她輪回后能第一時間尋到她,不惜代價助她修仙。”
他蒼老的臉微微抽搐,
“天意弄人。等我匆忙趕到雷劫之獄,她仙身盡碎,神識毀去一半,眼看灰飛煙滅?!?p> “是你救了她?”澍問。
“我搶下她一半神識,扛下天雷”,月老冷哼一聲,
“那時我才明白,眾生并不平等。
能讓她魂飛魄散的天雷,雖能滅我身軀,卻傷不了我原神分毫。
可她再認(rèn)不出我了?!?p> 澍聽出了他的憤怒,他問月老。
“你救下她之后,為什么不把她留在身邊?”
月老躲開他的視線。
“偷煉神符,攪亂仙試,我反了天規(guī),被流放黃泉。
守了數(shù)萬年的輪回路,卻有意外之喜。
她僅存一半神識,留在黃泉不生不滅,才能逃過灰飛煙滅的結(jié)局?!?p> “那你?”澍忍不住問他,“為何不留在她身邊?”
月老恢復(fù)了不悲不喜的模樣。
“只有我成為月老,她才能安穩(wěn)作個孟婆……
這是代價。”
上窮碧落下黃泉,唯有月老宮的靈泉才能釀出孟婆湯。
月老宮的靈泉流淌在八百里黃泉,流淌在奈何橋底、彼岸花下,不止不休。
黃泉水不見水中月,彼岸花難開夢中花。
月老對澍說,“曦和求我?guī)湍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