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雷轟動九霄,電行如萬矢。
雷劫之獄,被層層氤氳重重圍起。
白茫茫的云層無窮無盡,隔斷撼天動地的天雷。
一道接著一道慘白電光,一次又一次劃破殘云,準(zhǔn)確地落在澍身上。
似在火上烹、在油里炸,被萬針扎心,被萬劍穿身,被泰山壓頂……
無休無止,無窮無盡。
澍忍住,不曾出聲。
他雙目凝血,艱難地分辨著眼前一切。
金燦燦的是金甲雷公嗎?
紅彤彤的是紅裙電母嗎?
拼上最后一口氣,澍竭力喊,“已經(jīng)幾道雷……噗……”
除去轟隆隆的天雷,沒有任何回答。
他們根本聽不到他說過什么,只有機(jī)械重復(fù)的天雷,一下接著一下。
心臟劇烈的收縮膨脹,氣血翻涌,從他嘴里噴出來,一口接著一口。
眼前暗了下去,開始感覺不到疼痛了。
先是腳趾和指尖,很快是腳踝和手腕、小腿和小臂、膝蓋和手肘……
現(xiàn)在到五臟六腑了。
失去視覺后,感官被極度放大。他能聽見自己心臟被一點(diǎn)一點(diǎn)撕開的聲音。
與此同時,心底更深的地方也開始碎裂。
那是他的神識嗎?
扛不下去了嗎?
“汝是何人?”
他竟然聽到雷公在怒吼,如果他還有耳朵可以稱為聽的話。
“汝欲何為?”
可他確實(shí)又聽見電母在尖叫,難道他仙身尚未盡毀?
一聲凄厲的鳴叫傳來,他破碎的心臟陡然摩擦起來。
拼盡全力從神識里一遍又一遍喊著,“曦和?是你嗎?”
他慌了。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沒本事知道嗎?”真的是她。
一聲又一聲凄鳴在雷劫之獄里響起。
“你明知道我是天生神袛,不懼怕天雷……”
她定是疼得說不出話了。
“誰說天生神袛不懼天雷?”
澍想攔下曦和,可他已無力阻止她替他抗下所有。
“月老嗎?
虧他曾是天界戰(zhàn)神,連一個小丫頭都騙嗎?”
想起月老真身半邊干枯的臉,和常年藏在袖中那只焦黑的左手,澍的神識在咆哮。
“活該他如今只能作個陰陽怪氣的月老公公!”
一滴水可以無孔不入。
為尋心上人,他曾在三界廣撒耳目。
澍想起孟婆,想到暗無天日的八百里黃泉,再不敢想了。
曦和的聲息越來越弱。
他怕了。
把神識瞬間化作烘爐火,他獻(xiàn)祭自己。
反其道行之,從破損的神識幻化出他的真身。
曾幾何時,他是一株幅員廣闊的大樹,可參天,可立地。
澍把曦和牢牢護(hù)住,用繞樹藤蔓將她留在最安全的地方。
天雷一道接著一道。
“澍,你瘋了嗎?放開我,”曦和在他心口掙扎,
“我護(hù)住你的神識,你早晚能做回神仙……”
“別動。”澍不敢多說,怕浪費(fèi)了氣力。
“放開我……你不想見心上人了?”曦和急哭了。
“不見了?!彼?,如果要用曦和來換這樣的機(jī)會,他不愿意。
“那你何苦?”曦和大哭。
“試一試?!辈皇撬艞墸皇侨σ驯M。
最無助時,不是放棄時。
最無助時,明知不可為而必為之。
心衰力竭,
薪盡火滅。
“曦和,對不起……”
終是,塵歸塵,土歸土。
“認(rèn)識你……真好”
突然,
澍即將熄滅的心爐里,余燼復(fù)燃!
“曦和?你?”
“我陪你一起瘋!”
她要用原神補(bǔ)上他所剩無幾的神識。
澍壓根來不及阻止。
他的心痛了。
在電閃、雷鳴、火光之間,突然下起雨,雨滴從參天大樹的枝葉上簌簌淚下。
澍很想再看一眼曦和。
因?yàn)殛睾驮竦牧α?,他竟然真的睜開眼。
就像數(shù)萬年前的那一天,眼前五光徘徊、十色陸離,看呆了他。
細(xì)雨中的光之精靈,周身籠罩著五彩斑斕的煙靄,是世間絕無僅有的容色。
他早該想到呀,夕光絢麗、月光皎潔、晨光溫暖,都是他的曦和。
天雷無情。
滿天的神袛仙人都在裝作無情。
澍不在乎了。
他確信,他和曦和有情。
他流著淚,在她耳邊笑著說:
“我終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