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閏!常閏!你醒醒!”
耳邊忽然響起了焦急的呼喊,將常閏從夢境中喚醒過來。
他猛地睜開眼睛,腦袋一陣劇痛。常閏捂著頭呻吟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管家阿翁坐在他的床邊,溫衛(wèi)行也站在一旁看著他。
“常閏你沒事吧?叫了你好久你都不醒?!惫芗野⑽桃灰姵ic睜開眼睛便趕緊問道。
常閏搖搖頭,目光卻落到阿翁手中端著的茶杯上。
“我渴了?!背ic啞著嗓子道,“能給我喝點兒茶水嗎?”
阿翁點點頭,起身去取茶壺。
溫衛(wèi)行看了常閏半晌,終于發(fā)聲問他:“做噩夢了?”
常閏愣了一下,隨即搖搖頭苦澀一笑:“是一個極好的夢……”
溫衛(wèi)行默不作聲地盯著他。
常閏避開了溫衛(wèi)行的目光,輕咳了一聲:“我沒事,挺好的……”
“嗯?!睖匦l(wèi)行淡淡地答道,正要準備轉(zhuǎn)身離開他的房間。
常閏卻突然叫住了他?!袄删?!”常閏低聲喊了一句。
溫衛(wèi)行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我……我想……”常閏吞吞吐吐地說,“想請求您一件事……”
“說吧。”溫衛(wèi)行淡淡道。
“我能不能……再去見一下那個人?”
溫衛(wèi)行眉毛揚了一下:“你都想好了?”
常閏堅定地點了點頭:“想好了?!?p> 溫衛(wèi)行唇角微微上揚:“好,一起去吧。”
“謝謝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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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邱茉和雙菡剛從私學歸來,便從二房小仆口中得知了賀廣給她留的一個口信,內(nèi)容是常閏終于愿意再見他,時間和地點便約在了明日一早的蓬韻香鋪。
第二天恰逢是夫子的休沐日,邱茉和阿耶說了一聲要去西市香鋪采購特殊的香料,便帶著雙菡出門了。等她們到了蓬韻香鋪時,溫衛(wèi)行和常閏已經(jīng)到了一會兒。常閏站在門口,卻久久沒有邁進鋪內(nèi),溫衛(wèi)行也不催他,只是站在邊上默默地等著。
邱茉見狀,決定推常閏一把。她步態(tài)輕盈地走到常閏面前,從雙菡背著的背囊中取出了一個香囊,一把塞到了常閏的手中。
這個香囊里裝著的,正是芙蕖衣香。
“常閏去吧,拿著它,找回自己的過去。”邱茉鼓勵道。
常閏低頭看著手中的香囊,熟悉的香味再度涌進鼻腔之中,令他差點流淚。
“謝謝你,邱三娘!”常閏哽咽道。
邱茉含笑點頭:“快進去吧?!?p> 常閏應了一聲,終于勇敢地朝著香鋪的門口走去。他沒有回頭,也忘了向溫衛(wèi)行行禮。邱茉忍不住抬頭看了看溫衛(wèi)行,卻見到溫衛(wèi)行嘴角含笑地注視著常閏消失在香鋪的大門里。
“謝謝溫三郎,謝謝邱娘子……賀某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么做才能報答你們了……”
賀廣激動地向著邱茉和溫衛(wèi)行二人道謝,雙手卻還緊緊地握著走失了七年,今朝終于失而復得的兒子的手。如果沒有那一爐瑞龍腦香,沒有邱茉對龍腦香味的敏感,更久遠的是,如果兒子不是在溫府長大,那今天,很可能就不存在現(xiàn)在這樣完滿的結果,他與兒子可能終其一生,都會擦肩而過。
“常閏的本名叫?”溫衛(wèi)行忽然問道。
“賀新。”賀廣轉(zhuǎn)頭望向常閏,“我給他取了這個名字,是因為他正好是在新年時節(jié)出生的,萬象更新,否極泰來。對了,他當時還小,也沒給他取字,后來走散了,就更沒有機會了。不知道可否請溫三郎為小兒起一字號?”
溫衛(wèi)行略思忖片刻后答道:“這個不難,但是不是現(xiàn)在。”
賀廣和常閏都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賀前輩,我與常閏從小一起長大,已是兄弟般的情分。其實今日來此之前,我便請示過父母,若你父子二人能解開心結,重拾舊好,我們溫府愿意,助常閏脫賤籍,歸良籍,讓他認祖歸宗,重回你身邊?!睖匦l(wèi)行解釋道。
聽到這番話,賀廣激動地渾身顫抖:“溫、溫三郎!”常閏則是驚訝地瞪圓了眼睛,呆呆地看著溫衛(wèi)行。
溫衛(wèi)行知道他可能有點難以接受,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別瞎想,你我永遠是兄弟。你想尋我隨時到溫府就是,我亦一樣?!?p> 常閏怔怔地看著他許久,最后竟然噗通一聲跪倒在他的面前,叩首道:“多謝郎君!多謝溫府!郎君的恩德,我必永世銘記在心!”
溫衛(wèi)行蹙眉,趕緊將他扶起來:“兄弟間不談這些?!?p> 事罷,邱茉扯了扯溫衛(wèi)行的衣袖,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好讓兩父子好好團聚。
溫衛(wèi)行一行便謝絕了兩人相送,與他們揮手告辭而出。
“但愿他們今后一生順遂。”回程路上,邱茉說道。
“不知道,應該會吧。”溫衛(wèi)行嘆息道。常閏陪伴了自己七年,一時間沒他在身邊了,說心里不難過都是假的。
邱茉看著溫衛(wèi)行略顯悵惘的側(cè)臉,伸出右手拉了拉他的左手:“阿衛(wèi),你有我呢?!?p> 溫衛(wèi)行聞言偏頭看向她,目光柔和地彎起了嘴角。他反握住了邱茉的小手,笑著說道:“對,我有你呢”
“諸放部曲客女奴婢為良及部曲客女者,并聽之,皆由家長給手書,長子以下連署,仍經(jīng)本署申牒除附。”—————《唐律》
經(jīng)過了一系列繁瑣的放免手續(xù),常閏的戶籍終于從溫府內(nèi)剝除,轉(zhuǎn)到了賀廣的戶籍下。而常閏這個名字,也伴隨著他身份的改變,徹底成為了歷史。取而代之的是賀新,字閏之。
邱茉最后還是不肯白拿了賀廣的那一罐瑞龍腦香,她與賀廣再三商議后,決議用合作的方式,對蓬韻香鋪的經(jīng)營模式進行拓展。除了現(xiàn)有的單純販售單品香料外,增加了香膏、香丸等經(jīng)營內(nèi)容。賀廣依然負責單品香料的進貨、柜面銷售,鋪面管理的內(nèi)容;而邱茉因著邱家和身為仕族女的關系,還是不能在明面上出面香鋪的事,所以除了出部分資金之外,她僅負責新品合香的研制和開發(fā)工作。每月交易所得的收益一分為二,互惠互利。
賀廣當然是舉雙手雙腳同意這個提議,他本身還想著挖空心思要回報溫邱二人,現(xiàn)在由邱茉主動提出了合作,他只會覺得求之不得。況且邱茉并沒有仗著恩情提出讓他吃虧的條件,反而是抱持著滿滿的誠意來談合作的事宜,這讓賀廣如何能拒絕?
邱茉當然也有她的打算,自從她獻出第一份驅(qū)蚊香的香方開始,已經(jīng)過去了四年的時光。在這四年里,她其實并沒有真正擺脫邱家三房的桎梏,依然只能在他們的各種戒備中勉力經(jīng)營著二房,偷偷調(diào)查母親死因的真相?,F(xiàn)在,母親的事情有了新的線索,她急需要一些三房無法掌控的力量去幫她探尋一二,另外她與溫衛(wèi)行的關系,終有一天也會修成正果,那阿耶便會自己留在邱家,她不得不為他的將來做好打算。賀廣和他的蓬韻香鋪,就是現(xiàn)在邱茉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法。
賀廣作為一位長年在外跑商的香料商人,不僅對大唐的領域與周邊國家的風土民情非常了解,他還擁有著相當成熟的分布在各地的人脈資源。要調(diào)查那位新羅婢的所在,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條件。
然后便是最重要的信任,賀新作為溫衛(wèi)行的小仆已有七年之久,兩人情同手足,這種情誼在邱茉眼里,甚至比自己和溫衛(wèi)行之間的感情還堅厚。而賀廣作為賀新的父親,在兒子走失了七年的時間里,并沒有一刻放棄尋覓,這種堅守,也讓邱茉佩服無比。
基于以上兩點,邱茉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相信賀廣賀新會毫不保留地支持自己。
“那么,祝我們未來合作愉快?!鼻褴晕⑿χc賀廣相互行了一個叉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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