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我二哥說你是今年的新科狀元，想必在書畫方面也是出類拔萃吧?！?p> 寧怡眨巴眨巴眼睛，帶著欣賞崇拜的目光看向他。
崔藝深急忙行禮，謙虛道：“不敢當，微臣略有些了解罷了。”
正中下懷，寧怡笑了起來，一雙大眼睛燦若星辰。
“本公主最近剛好在畫一副水彩，其中有一處亭子怎么都畫不好，崔大人可否教教我？”
“這……”
崔藝深皺皺眉，看了眼公主又看了眼裴曦和，無奈笑了笑。
未得皇帝允許，外臣與公主私自相處實為不妥。
裴曦和當然知道兩人心里在想什么。
她掩唇笑笑，對兩人道：“我覺得公主提議不錯。正巧這幾日夫君不在東宮，我自個也無聊，崔大人不如每日來東宮教公主作畫好了，東宮也能熱鬧熱鬧?！?p> 崔藝深還在猶豫。
寧怡拍手，興奮喊道：“就這么定了！我去和二哥說一聲，他肯定同意?！?p> 說罷，她提著裙擺沖出了院落。
一男一女，裴曦和也不能久待，于是對崔藝深找了個借口就離開了。
崔府是個標準的五間三啟門式的府邸，窗格花欞，暖廳雅室，書香門第該有的崔家一樣也沒有少。
曲廊亭榭，欄桿雀替間，裴曦和正往前院新娘子的房間走，抬頭觀花的一瞬間，迎面撞上一個腳步匆匆，鬢衩凌亂的女子。
云嬈嚇了一跳，連忙扶住太子妃，慍怒不已，對那個丫鬟打扮的女子罵道：“你個殺千刀的，眼睛長到肚子上被布遮住了嗎？敢沖撞太子妃，你有幾個腦袋夠掉？”
女子本還唯唯諾諾道歉，可一聽“太子妃”的名號，她雙眼氤氳地跪在地上抱住裴曦和的腰，哭喊道：“娘娘，娘娘救命??！”
裴曦和一愣，仔細打量一番女子，柳腰翹－臀，發(fā)絲烏黑柔順，柔荑皓腕，這哪里是一個丫鬟該有的模樣。
再仔細一瞧，竟是崔嫣兒。
她哭的傷心，仿佛天要塌下來一樣抱著裴曦和喊救命。
“你……你先起來，發(fā)生什么仔細說清楚些?！?p> 裴曦和扶起她，一邊拿手絹幫她擦拭眼淚，一邊安慰。
崔嫣兒抱住太子妃不肯撒手，嗚嗚咽咽道：“娘娘救我，他們要殺了我……”
“誰要殺了你？”
裴曦和被她說的云里霧里，摸不到頭腦。
“是韓家人……還有，還有肖美人……”
裴曦和擰眉，覺得事情蹊蹺，警惕詢問道：“他們?yōu)楹螝⒛?？?p> 崔嫣兒埋頭抽泣，猶豫要不要說出來。
“你不說，本宮如何救你？”裴曦和不想再浪費時間在這里，冷聲道：“總不會有人無緣無故殺人，你給本宮說清楚些，本宮才能派兵保護你。”
也許是被威懾到了，崔嫣兒擦了把哭花的臉，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交代清楚。
“臣女受惡人蠱惑，替肖美人在宮外采購大量斷腸草，幫著她殺……殺害陛下……”崔嫣兒惶恐，擠出兩三滴淚來接著道：“她說只要陛下仙逝，晉南王成功登基就封我做貴妃，可沒想到，他們卻要殺我滅口，若不是我的丫鬟忠心，與我交換衣物，如今臣女早就死在他們手里了！”
日影透過綠葉照在兩人身上，裴曦和身影愣了好久才緩過神，“那韓家殺你又是為何？一個文官世家，如何能殺的了你？”
“娘娘，不是韓家，是韓盛！”
崔嫣兒咬牙切齒，目眥具裂，“虧我阿姐如此傾心于他，誰知他早已投靠晉南王，今日這場婚宴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p> “你說什么？”裴曦和抓住她的胳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時間仿佛靜止一般，崔府的喧囂再也傳不入裴曦和的耳中。
她身影向后一頓，攥緊云嬈的那只手用力下按，在云嬈手臂上留下一道紅痕。
“回宮……快回宮！”裴曦和提裙向府外跑去，臨走之前吩咐云嬈帶崔嫣兒回裴府報信。
她神色慌張，穿梭在絲竹管弦聲中，府中一片歌舞升平，而她心里卻有千軍萬馬奔騰，早就混亂不堪。
蕭斂要叛變了！
不止是他，還有韓家，京都有權勢的世家大族們。
若真如此，她該如何？太子不在京都，她該如何做才能減少傷亡，守住京都呢？
府門就在前方，裴曦和的腳步加快，忽略一眾行禮的路人。風吹起她的青絲鴉發(fā)，衣裙流轉(zhuǎn)飄揚，嬌俏的小臉一片慘白。
“咻”的一聲。
箭矢擦過她的耳畔，與風合奏，刺耳的生命樂章傳入耳中。身后的人群開始糟亂，大喊“叛軍入境”，各自慌忙逃命去了。
耳尖徐徐冒出鮮紅的血液，火辣辣的灼熱感在耳端縈繞，心跳到了嗓子眼。
“太子妃娘娘，宴會還沒結束，您想去哪？”
裴曦和后背一僵，大口大口喘息地盯著面前的男子。
那是張陌生的面孔，身高八尺，面如冠玉。男子駕馬而來，手拿玉柄彎弓，雙眸似鷹犀利，他仰頭居高臨下地望著裴曦和，穿著大紅長袍，宛若天人。
如果沒有猜錯，這便是今日的新郎官，韓家小公子——韓盛。
裴曦和故作鎮(zhèn)定，慍怒道：“大膽韓盛，本宮的路你也敢攔！”
她學著宮里其他仗勢欺人的娘娘說話。
韓盛的馬顛了幾下，他哈哈大笑起來，嘲諷道：“太子妃果然勇氣可嘉。如今太子身在閩南，若是本將軍抓了你，你猜他會不會放棄唾手可得的閩南回來救你？”
說罷，他又架起彎弓，順著春風，箭矢上的羽毛亂顫，直逼裴曦和的心臟而來。
速度太快，裴曦和來不及躲，只能側(cè)過身讓箭狠狠扎在她的右側(cè)胸口處，鮮血芍藥般綻放，驚跑了府院里棲息的鳥兒。
她孤立無援，手肘撐地罵道：“卑鄙小人！韓家三代簪纓，世代忠良，不料竟出了你這么一個大逆不道之輩，本宮都替你韓家祖宗蒙羞?！?p> 她吐了口淤血，雙眸利刃般剜向他，“京都有我父兄，你和蕭斂注定要敗！若你現(xiàn)在收手，或許還能留下一條性命?！?p> “大言不慚?！表n盛瞇起眼睛，甩手對身后的士兵道：“把她給我綁了，送給晉南王。咱們出發(fā)去張街巷口，裴家那個老東西還等著咱們呢！”
話畢，她被捆成螃蟹一樣塞進了后方軍隊的馬車里。
傷口處不斷滲血，漸漸地，她暈死過去。
這是一個溫暖的春天，十幾歲的女孩手里提著一盞兔子燈穿梭在燈火闌珊的張街，外面爆竹聲響，孩童們打鬧成一團。
模糊的笑臉隱在一團白光里，小女孩墊腳站在擁擠的人群里伸手打招呼，她喊：“快來啊，來追我……”
她又跑，銀鈴般的笑聲在爆竹和煙花里綻放。身后的男子一邊笑，一邊縱容女孩逍遙自在。
這是個熱鬧的春天，溫暖的春天。
女孩跑呀跑，白光像屏障一樣遮住她，熱鬧的笑聲逐漸消散，她停下腳步，手里的兔子燈突然滅了。
只一瞬間，火光乍破白障沖面而來，四周戰(zhàn)火紛飛，全身是血的孩子抱著一顆頭顱站在廢墟里喊阿娘。
刀光劍影，女孩站在中央，無數(shù)的箭矢朝她襲來。
蒼茫無措間，白光再次涌來，這次她看見了一個身影，玄衣飄飄駕馬而來的模糊人影向她伸出了手，他大喊：“抓住我！”
抓住他，快抓住他！
強烈的生存欲望讓女孩拼命跑向那個身影，抓住他，擁抱他……
這是個殘忍的春天，溫暖的春天。
裴曦和咳了一聲，燭光刺向瞳孔，眼前朦朧浮現(xiàn)一抹淡綠，向上是一雙青蔥玉指，玲瓏身，芙蓉面，眼前的美嬌娘正一臉冷漠地俯視她。
“是你啊?！迸彡睾偷纳ぷ酉穸铝艘粚雍窈竦纳常f不出話。
張懷雅冷哼一聲，蹲下身子抬起她精致小巧的下巴。
當初那個在東宮高高在上的太子妃現(xiàn)在成了階下囚。骯臟破爛的衣裙污垢滿身，鬢發(fā)散亂，慘白無色的臉龐預兆著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只要沒有了權利，再純白的人也會變骯臟。
“裴曦和?！绷已婕t唇一張一合，掐著她下巴的手突然用力，張懷雅勾唇笑道：“你輸了?！?p> “我從未同你比什么……”
她甩開裴曦和的臉，眼眸怒氣更盛，“你以為你是誰？都淪為階下囚了還擺太子妃的架子，太子都不要你了?！?p> 傷口又裂開了，裴曦和疼出眼淚，面前的美人越來越朧，“你到底想說什么？”
張懷雅起身，得意地揚起下巴，“你還不知道吧，夫君已經(jīng)把你被俘的消息告訴了太子，他若想救你就必須放棄攻打閩南，可你猜怎么著，就在今日清早，閩南城破了！太子不想救你，你就要死了。”
她哈哈大笑起來，掐住裴曦和沾滿泥漬又慘白的臉，諷刺道：“你做了太子妃又能如何？沒有人會放棄唾手可得的權利來救一個沒有價值的女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