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州北城門正北方向,每隔十里處便栽種一片約二十余丈的楊樹林,用來阻擋乞戎騎兵。
五年了,乞戎人未再襲擾過營州。那片楊樹恣意生長,繁盛的枝葉猶如華蓋,遮天蔽日密不透風(fēng)。
這地方官兵和百姓皆不敢輕易涉足,自然也無需避人。
陳鈺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蘇銘被綁在最外側(cè)的一棵楊樹上,嘴里塞著一塊布,耷拉著腦袋像是睡著了一般。
聽到馬蹄聲,蘇銘猛然驚醒,瞪著睡得通紅的眼睛,晃著脖子對李修嗚嗚亂叫。
陳鈺下了馬車,從林子里走出六個黑衣人,漸漸圍攏過來。
“一個不留!”她對李修低語道。
昨夜闖入蘇宅的那些人,并不知道與他們交手的是何人,還未解決北城族人的隱患,她這身功夫暫時不能讓外人知曉。
李修從座椅下拿出一把彎刀,這是乞戎人的利器,他從黑市上買來的,還未見過血呢。他左手持刀揮舞了兩下,向黑衣人走了過去。
黑衣人根本沒提贖金。
有兩人先欺身過來,拔刀對準(zhǔn)李修。很快,三個人便打在一起。
陳鈺雙手交疊在腹部,暗暗握住軟劍的劍柄,定睛看了片刻。
李修功夫還行,對付這兩個人不在話下。
陳鈺怯懦地望著抱著臂膀倚著樹的四個黑衣人,一小步一小步地向蘇銘挪去,宛如冬日里飛到院中覓食的麻雀,時刻提防著有人靠近。
黑衣人用余光瞥見她,輕嗤一聲,繼續(xù)觀戰(zhàn)。
李修已把其中一人擊傷,四個黑衣人松開臂膀站直了身子。
不到片刻工夫,受傷的那人被李修一刀刺中胸口。另一人從背后偷襲,李修躲避的同時刀柄一轉(zhuǎn),將中刀的人推至那人面前。
那人稍一遲疑,李修用力推動刀柄向前撲去,將兩人串成一串......
那四個黑衣人的神色陡然緊張起來,正打算一起圍攻李修,卻聽蘇銘哭唧唧道:“臭丫頭,你終于來了......”
陳鈺已將蘇銘口中的布取下,身上的繩索也已解開。
她附耳低語道:“趕著馬車快跑?!?p> 蘇銘驚懼地吞咽著口水,偷覷著那四個黑衣人,身子像被定住一般一動也不敢動。
一個頭領(lǐng)模樣的黑衣人對那三人使了個眼色,他們隨即持刀向李修撲去。他轉(zhuǎn)身向陳鈺走過來,舉起手中的刀命令蘇銘:“將她捆上?!?p> 陳鈺一眼便看見他右手背上新鮮的血痂,他的背微微弓起,與其他黑衣人相比,像是少了點精氣神。
或者,他身上有傷!
那夜在永寧郡王府,黑云曾拿刀傷了烈風(fēng),手背和后背......
蘇銘的手腳早已不聽使喚,只是站著不動。
陳鈺瞥了一眼李修,對付兩個黑衣人已是他的極限,再打下去只怕他會受傷。
她伸手抓起蘇銘的胳膊,將他甩到一旁,抽出腰中的軟劍,向烈風(fēng)襲去。
烈風(fēng)吃了一驚,疾步往后退去,后背撞在楊樹上,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呻吟。他略一遲滯,隨即揮刀反撲過來。
他手上有傷,揮刀時動作略有些僵硬。
陳鈺的軟劍猶如銀蛇亂舞,颯颯作響,直向他的面門刺去。
他一邊用刀抵擋,一邊伸腿向陳鈺的手肘踢去。他的雙腿敏捷有力,一番猛攻下來,陳鈺險些招架不住。
他的功夫不錯,看來夜闖蘇宅也沒他的份兒,至少沒去芷蘭院。
陳鈺握劍的手又緊了幾分,仍舊直襲他的面門,待他雙腿踢來,她猛然收起軟劍,身子像急速旋轉(zhuǎn)的陀螺向他貼過去。
烈風(fēng)忙收腳穩(wěn)住身形,陳鈺卻已抓住他的肩頭翻身躍至他的身后,手肘用力向他的后背連連撞擊。
他一個趔趄向前撲去,還未站穩(wěn),陳鈺又欺身轉(zhuǎn)到他的右側(cè),飛起一腳向他右臂踢去。
烈風(fēng)只覺手肘一陣酸麻,手中的刀不由自主地向遠(yuǎn)處的草叢中拋去。
陳鈺側(cè)翻半圈,躍上他的肩頭,雙腳勾緊他的脖頸順勢一扭,將他撲翻在地。
他后背著地,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在夾雜著礫石的凸凹不平的土地上,頓覺后背撕裂般的疼痛,掙扎兩下卻難以起身。
那晚,黑云下手很重!
與李修交手的三個黑衣人見烈風(fēng)有失,一股腦地向陳鈺涌了過來......
蘇銘嚇得面白如紙,蹲下身向最粗壯的那棵楊樹爬去。
臭丫頭的拳腳功夫竟這般厲害!
幸虧以往他只罵過她臭丫頭、死丫頭,蘭姐姐不讓他死呀活呀地渾說,他就只能罵她臭丫頭了。
她剛來蘇家時,他也曾對她好過,給她那么多好吃的好玩兒的,卻換不來她一句哥哥。
他都沒計較,臭丫頭也不能記仇吧?
蘇銘躲在樹后定了定神,聽著打斗聲愈來愈小,悄悄探出頭向外看去。
李修受了重傷,身上的衣服被劃得像乞丐似的,拄著刀半蹲在地上喘息著。
臭丫頭倒還精神,她正舉著軟劍向最后一個黑衣人刺去......
蘇銘心肝直顫,還好挨刀的不是他。
他抹了一把汗,雙手撐地正欲往外爬去,忽覺脖子一涼,明晃晃的刀尖在他右前方熠熠閃動,晃得他一陣眩暈......
蘇銘是被烈風(fēng)架著才勉強站起來的,烈風(fēng)倚著樹喘著粗氣,拿刀的手虛弱無力。
陳鈺丟下軟劍,邁著堅定的步子向他們走去。
“別動?!绷绎L(fēng)緊貼著蘇銘,右手因用力握著刀柄,抖動得更厲害。
陳鈺冷笑道:“能綁我的人都死了?!?p> 她回頭瞥了一眼李修:“他受了重傷,想幫你也有心無力,要不你還是親自動手吧?!彼钢K銘:“或者,你先放了他,讓他幫你這個忙?!?p> 那人手上一用力,蘇銘瞬間覺得脖子上一陣刺痛,順著脖子往下滑落的定然是血水而不是汗水......
他身子發(fā)抖,不由自主地抽噎起來。每抽動一下,脖子就會更痛。他只得咬緊嘴唇,把那股躥上來的郁氣壓回去。
烈風(fēng)沉聲道:“別動!”
只要他放了蘇銘,以陳鈺的功夫,他絕無法將她制服。若這樣架著蘇銘回城,守城的官兵定會盤問,他們可是懷安郡王的人......
陳鈺慢慢向后退去,笑道:“贖金,要嗎?”
她伸手向懷中摸索著,掏出一沓銀票舉在眼前,厚厚的銀票將短劍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烈風(fēng)默然不語,他要的是人,不是銀票。
陳鈺猝然道:“烈風(fēng),劉姑娘可是等著你呢。”
烈風(fēng)瞪大了眼睛,這個女人知道他是永寧郡王的人,還知道他放走的是劉姑娘......
趁他分心之際,陳鈺猛地將手中的短劍擲出,銀票也隨風(fēng)散落。
烈風(fēng)身上有傷,躲避不及,短劍直刺他的眉心......
蘇銘驚叫一聲,只覺下頜上熱辣辣地疼,隨后“噗通”一聲,身后之人重重摔倒在地,手中的刀跌落在蘇銘的腳面上......
“你,你真敢下手!”蘇銘帶著哭腔。
他扭臉見烈風(fēng)眉心上插著一把短劍,躺在地上瞪著眼掙扎,不由身子一軟癱了下去,隨后又忙不迭地向另一棵樹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