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鈺走到烈風(fēng)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我可以幫你帶遺言給劉姑娘?!?p> 烈風(fēng)眼中透出絕望的神情,連她都知道劉姑娘是誰,永寧郡王遲早也會查出來的。他的呼吸愈來愈急促:“你讓她……快點離開營州?!?p> 陳鈺蹙眉笑道:“你先告訴我望云閣里的郡主是誰?”
烈風(fēng)微閉雙目,眼角有一滴淚緩緩滑落。
“你說愿意用自己的命換劉姑娘的命,我可比永寧郡王靠譜得多?!?p> 烈風(fēng)緊抿雙唇,左手探進(jìn)懷中,摸出一枚黛藍(lán)色的香囊舉在半空。他對著香囊癡笑著,猝然伸出手拔下眉心的短劍。
“別讓她......等我了……”
他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脖子一扭,沒了氣息。
還真是忠誠!
陳鈺輕嘆一聲,拿回短劍。她猶豫片刻,還是將他手中的香囊揣入懷中。
“啊!”
身后,又響起蘇銘的驚叫聲:“救命啊,嗚嗚……”
陳鈺回頭望去,幾步之外的大樹后,蘇銘趴在地上探出半個腦袋,肩頭露出寒光閃閃的刀尖。
刀背彎曲的弧度與李修那把乞戎彎刀別無二致……
乞戎人!
陳鈺向密林深處望去,若是乞戎人來襲,該有馬隊才是。
她凝神傾聽,只有蘇銘的哭聲,風(fēng)聲,各種鳥兒的鳴叫聲……人容易隱藏聲跡,馬兒卻不能。
樹后毫無動靜,蘇銘哀怨的哭聲一陣高過一陣。
樹后之人,是除孟離之外第二個能悄無聲息地藏匿在她身邊的人,不容小覷。
她緩緩向蘇銘走去,腳下的枯枝碎葉噼啪作響。蘇銘肩上的彎刀一寸寸露出,那把彎刀刺穿了他的衣領(lǐng),懸空架在他的脖頸上……
刀后無人!
陳鈺橫握短劍,擋在胸前,一雙鳳眸警惕地掃視著一棵棵粗壯的楊樹。
“救我,嗚嗚……”
蘇銘淚涕橫流,眼中求生的欲望與頹喪的神情交織在一起。早知道還會被人拿刀架脖子,他就該爬到李修身邊才是。
“你快動手呀,我把……把所有的家產(chǎn)都給你,嗚嗚……”
陳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向蘇銘勾著小指,示意他過來。
蘇銘眨了眨淚眼,斜覷著刀尖,一動不動。
陳鈺暗自搖頭,剛要上前,樹后驟然閃出一個人。
那人倚著樹,左手叉腰,右手捏著一根毛茸茸的狗尾草,姿態(tài)悠閑地在指尖捻動著。
他身上的袍子破爛不堪,辨不出顏色,蓬亂油膩的頭發(fā)上黏著草屑和塵土。
他的臉上也滿是灰蒙蒙的塵垢,刀削似的臉頰上,高聳的鼻梁和濃黑的劍眉尤為突出。那雙灰褐色的眼眸淡漠而又疏離,看不出一絲情緒。
一個乞戎乞丐!
“你帶了銀子?”
他將狗尾草銜在口中,漠然地望著陳鈺。
陳鈺指了指尸體旁散落的銀票:“那是大榮國的銀票?!?p> 他抽出蘇銘肩上的彎刀,嚼著狗尾草走到尸體旁,蹲下身一張張地?fù)炱鸬厣系你y票。
蘇銘忙摸了摸腦袋,隨后不顧一切地向李修爬去……
陳鈺一把拎起他的后領(lǐng):“上車?!彼现焖傧蝰R車走去。
“慢著。”乞戎人拿刀指著陳鈺:“你頭上的簪子,扔過來?!?p> 陳鈺眉頭一皺,可真夠貪心的。
她轉(zhuǎn)臉望著蘇銘頭上的玉冠,伸手取下扔給了他:“這個更值錢!”
乞戎人木然地將玉冠揣入懷中,目光灼灼地盯著陳鈺手中的短劍:“你手里的東西是我的?!?p> 陳鈺心中一驚,這把短劍是父王被封為太子時瑞王獻(xiàn)上的賀禮。獻(xiàn)禮的使臣說過,此物是從乞戎人手里繳獲,據(jù)說是乞戎族的寶物。
既是寶物,又豈會為尋常百姓所有,他在扯謊。
陳鈺扭頭打量著蘇銘,一把扯下他腰間的玉佩朝他扔了過去:“夠嗎?”
乞戎人并未接玉佩,任它掉落在草叢里。
“給我!”
“公子,快過來?!?p> 遠(yuǎn)處,李修已上了馬車,急切地向蘇銘招手。
只要把蘇銘弄上車,小姐就輕松多了。
陳鈺咬牙道:“還不快滾!”
蘇銘披頭散發(fā),雙腿猶如灌了鉛,怎么也挪不開腳。
陳鈺抬腳便踹,他趔趄幾步,腿腳忽然靈便起來,瞬間如受驚的兔子般向馬車奔去。
乞戎人恍若未見,只一味盯著陳鈺,飛身襲來……
這是陳鈺有生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勁敵。
大榮國的習(xí)武之人,一招一式皆有章法可循。亂葬崗上的黑衣人也好,瑞王府的侍衛(wèi)也罷,她只是輸在寡不敵眾。
與這個乞戎人交手時,陳鈺卻有種亂拳打死老師傅之感……
他似乎不想傷人,把彎刀撂在一旁,赤手空拳來奪她手里的短劍。
近身相搏原是陳鈺最擅長的,不曾想他比她更勝一籌,始終像塊粘牙的糖瓜一般,怎么也甩不脫。
她退到尸體旁,撈起地上的軟劍,這才與他拉開了距離。
“短劍是長輩所贈,不能還你,你從誰手里丟的,就向誰要去?!标愨曇贿呎屑?,一邊與他理論。
李修見難分勝負(fù),心中焦急,駕著馬車沖撞過來。
陳鈺躍上馬車,乞戎人一手攀住車篷,另一只手去扳陳鈺的肩膀。陳鈺丟下軟劍,扯下馬車前面的布簾,急回身沖出車外,對準(zhǔn)他的腦袋一整個兒裹去。
她隨著乞戎人一起滾落在地,用盡全力將他壓在身下,扯著布角繞著他的脖頸轉(zhuǎn)了兩圈,系成一個死結(jié)。
那人的手亂抓過來,她就地一滾,縱身躍上馬車。
乞戎人的頭被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抓撓半天也解不開頭上的布……
“告訴瑞王老兒,我阿木骨早晚要拿他的頭骨做尿壺?!?p> 乞戎人站在原地,氣急敗壞地嘶吼著,卻不知自己對著的是滿地尸體。
……
阿木骨?。。?p> 陳鈺恍然記起,侯澤曾說,乞戎王的王妃是營州女子,她為乞戎王誕下九王子阿木骨和郁珠郡主……
他是來找郡主的?
一個王子怎會淪落到這般境地?
馬車急速奔跑,陳鈺精疲力竭地倚著車廂壁閉目養(yǎng)神。
蘇銘悄無聲息地遞過來一方帕子:“鈺兒妹妹……”
他一臉難為情,小心翼翼道:“我把家產(chǎn)都給你,你招個上門女婿可好?今后你還像今日這般保護我……”
他見陳鈺面色冷峻,一言不發(fā),惴惴然道:“月銀也不用漲了,每月給我五兩就好。只是......等我娶親時,聘禮你還是要幫我出一下的。若再生下個一男半女,還是要煩你養(yǎng)著的?!?p> “不過添幾雙筷子的事,那些家產(chǎn)還供得起……”
陳鈺驟然睜開眼,瞪著他道:“閉嘴!”
蘇老夫人怎么會有這么一個不爭氣的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