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峰爭
同梅龍這樣的天日峰資深二代弟子相比,蘇洛當然力弱,并且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
然而當此之時,眾人目睹那按刀而坐倏然將背脊挺直的少年,卻猛覺一股凌厲油然而生,似乎他說“不懼拔刀”,那么他下一個剎那便當真敢于拔刀。
拔刀所向,是云霄飛車上層那位天日峰二代弟子梅龍。
僅是這樣的膽魄,便足以叫人在震驚之余慨然生出些許敬佩,但更多的還是荒謬與憤怒的情緒。
無論怎樣看去,蘇洛都只是與眾人相當?shù)摹梆B(yǎng)”境弟子,會被選入此行,那么想必在落日峰向道學(xué)宮也不會是什么要緊人物——當場絕大部分皆是學(xué)宮弟子,于是眾人無法不理所當然地認為蘇洛也是學(xué)宮弟子。
那么,一名不入流學(xué)宮弟子敢于不懼向二代弟子師伯拔刀,難道不是荒天下之大謬?
更何況,這些位居末流的弟子忽然想到,如果有人有如此膽魄,豈不是越發(fā)顯得眾人身體中藏著的卑微與渺小,于是又無法不憤怒。
這些感到荒謬與心生憤怒的情緒涌集在一處,揉合醞釀,便成為一種不屑與怨惱,然后爆發(fā)。
“放肆!”
座間有厲叱響起。
蘇洛與月蕭寒目光不由被引去。
有人發(fā)難,本在意料之中。
但他們沒有料到,首先發(fā)難的人,竟是出自……落日峰這一群人中。
落日峰眾弟子中,隱約以其中一處位置為中心,那處的木案旁邊,坐著的四名弟子神情儀態(tài)也與旁人迥然有異。
此四人兩男兩女,此時發(fā)難喝斥的,便是其中一名男弟子,他眉宇皺起,目綻厲芒,顯現(xiàn)出極深的怒意,瞪視向蘇洛的方向。
“蠢物,你是吃了什么畜生的膽子,竟膽大妄為至此,連向梅龍師伯拔刀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也能出口,以為無人能制你么?”
那席間一名女弟子也現(xiàn)冷笑,意味復(fù)雜說道:“不知是有些什么來頭,但卻殊為不知好歹,梅龍師伯有賜,居然拒接?簡直是狗膽包天,不知死活。
乘褚?guī)熜?,似此等人,全然不顧我落日峰之體面,若是引至梅龍師伯對我等也生不滿,更是罪莫大焉,我以為不得放任。”
“的確如此,請乘褚?guī)熜譀Q斷?!?p> 那位乘褚?guī)熜旨氶L的眼睛微微瞇起,似乎正在思忖某些事情,因為這件事情極難處置。
他可以出言呵斥,但卻不一定適合親自懲處。
一則是尚不知上層那位天日峰的二代師伯態(tài)度如何,自己未免有僭越之嫌。
二則,此行人數(shù)固定,那兩場儀式不能有人數(shù)缺少,所以此人雖然狂妄令人生厭,但他卻不知怎樣處置才算合適。
然而他已經(jīng)沒有決斷的機會,因為自天日峰弟子群中,已有人嚯然起身,怒色滿面,大步踏來,沉聲喝道:“狂徒竟敢辱我天日峰?梅龍師伯何等貴崇之尊,你若要拔刀,敢先對我翔南拔刀否?”
這是一名體魄甚偉,方面冷目,氣極洶涌的年輕男弟子,喝聲極強,尤其將自己名號咬得極重,似是刻意要叫所有人知道此時挺身而出,衛(wèi)護天日峰與梅龍師伯尊嚴的人是他,而他叫做翔南。
與此同時,天日峰眾人中,還有許多人面露惱色,暗暗生悔,深恨自己反應(yīng)得慢,竟叫此人搶了先去,實在可惜。
天日峰翔南大步走到蘇洛近前。
然而,蘇洛卻仍是如舊姿態(tài),按刀而坐,目光落在那名侍女身上,等待著她的回應(yīng)。
他目光清淡如水,卻有著異乎尋常的壓迫力量,對方即便是梅龍的侍女,也仍然只是一名侍女而已,豈能承受住他如今已入“養(yǎng)”境中段修為的無形壓迫,不過須臾間,便全然失去先前的鎮(zhèn)定,禁不住垂首低聲說道:“此是師伯所賜,弟子不……不能拿回去……”
蘇洛仿佛真得沒有看到已近前的天日峰翔南,兀自向那名侍女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就該知道怎樣做才對。況且,以他的身份,若是遷怒于你,未免有失身份,我相信他雖然如此行事令人可鄙失望,但還不至于此?!?p> 天日峰翔南的臉頰在抽搐,蘇洛無聲的無視便是最強烈的羞辱,使他感到頰上灼燒,有些無法自持,忍不住惱火道:“落日峰教導(dǎo)出的就是這樣的弟子——”
“滾!”
用更粗暴冷酷打斷此人的是月蕭寒,他就坐著發(fā)出冷喝,如焦雷炸在場間眾人耳畔,以至于當事者的天日峰翔南一時間被驚嚇住,竟吶吶在當場,怔然不知所措。
他不過是一名天日峰的普通學(xué)宮弟子,甚至在天日峰學(xué)宮弟子中也是邊緣人物,此時“挺身而出”也是鼓起全部勇氣,想要抓住機會罷了。
因此,當真正受阻時,終于難免氣竭無力,甚至并無進一步作為的具體辦法。
于是他漲紅了臉,半晌竟張口結(jié)舌憋出一句話來:“你,你們落日峰要,要以眾敵寡么?”
……
云霄飛車中終于有無法壓抑的笑聲響起,全都是出自落日峰與出日峰弟子,終于天日峰眾弟子,則都是瞠目結(jié)舌,萬萬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形。
而來自落日峰與出日峰弟子的笑聲,更如一道道無形的巴掌,狠抽在他們所有人的臉上。
天日峰是天日道學(xué)三脈主峰之首,也是道學(xué)之正朔,即使是他們,又何嘗承受過并何以能夠承受如此刻這樣的羞辱?
“回來!”
自天日峰眾弟子中,傳來惱怒的喝斥。
又一名天日峰弟子起身。
他面色冷厲,發(fā)出命令。
翔南怔忡轉(zhuǎn)頭看去,看到喝令自己回去之人時,頓時面色煞然慘白,一時心中無比后悔,這一次選擇搶先出頭,似乎真得很不妥當,利處未見,弊端卻已顯現(xiàn)。
他喉頭滾動,而后艱難開口說道:“練,練師兄……”
“回來。”
練師兄再次說道,語調(diào)不再提升如前那般強烈,但卻冷意更甚。
“是?!?p> 翔南再無半絲勇氣,連最后再瞪視蘇洛和月蕭寒一眼并留下一兩句狠話的勇氣也沒有,唯有垂首落敗快步向自己座位走回去。
練師兄只看蘇洛一眼,便轉(zhuǎn)而看向落日峰眾弟子中那處隱約的中心,先前落日峰曾出聲的乘褚所在處,長聲說道:“落日峰以為此事該當如何?”
乘褚面露難色,知道對方在問自己,他感到十分棘手,于是只能怒視蘇洛一眼,繼而終于起身,揖手說道:“落日峰青陽學(xué)主座下乘褚有禮,道兄以為該如何?”
蘇洛和月蕭寒皆目光微動。
此行之中,以學(xué)宮弟子最多,占據(jù)絕大多數(shù),但并非全部,三脈主峰也派出數(shù)名有師承的三代弟子,作為各峰弟子主導(dǎo)。
顯然,乘褚是落日峰這一行弟子的主導(dǎo)者,他是落日峰青陽學(xué)主座下弟子,而那位練師兄,自然就是天日峰的眾弟子之首。
“原來是落日峰青陽師叔高足,我?guī)熖烊辗宓ち鲗W(xué)主?!本殠熜种恢v了自己師承,卻未報自己名號,便顯得姿態(tài)甚高,大有不將乘褚與落日峰放在眼中的意思。
這當然是有意為之。
果然,乘褚立刻面現(xiàn)不悅之色。
練師兄抬頭向上看一眼,雖然看不到云霄飛車上層,只能看到上面裝飾華美的頂梁,但他不相信在上層的梅龍師伯會不知道下面發(fā)生的一切。
然而梅龍師伯至此仍沒有任何示下,那么自己就應(yīng)該做些什么。
于是他知道,這是峰爭,所以要爭鋒。
于是他沒有絲毫猶豫,平靜說道:“那就按照弟子間一向的規(guī)矩,斗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