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忍饑挨餓的一天又黑了。
六弟凌岑問三姐凌靜:“二哥不跟你一塊兒出的門,怎么沒一路回來?難道他也和大姐一樣,去人家里當(dāng)上門女婿了?”
話音一落,凌靜瞪大了眼,不一會兒又漲紅了臉,又一瞬,生來帶媚的眼睛變作了怒目。
凌鐺替凌靜動了手,干脆利落的一巴掌呼六弟凌岑后腦勺。
“人不大,不會說話就閉嘴?!?p> 凌岑抱著頭,扁著嘴扭過身子,一骨碌滾去了床里面。
凌靜沒說話,卻紅著眼,心神不寧地坐門口,攥著繡花針卻遲遲沒動一針。
見此,凌鐺心里直嘆氣。
實在睡不著,一翻身,正對上五弟凌淮黑亮的大眼睛。
她算是體會到大姐凌瓊剛來那天的驚悚了。
五弟凌淮微微動著嘴唇,跟她說:“前不久,媒婆上門,說鎮(zhèn)上寧家三公子病重,請了道士作法,要找八字相合的人沖喜。媒婆跑我家好幾趟,磨得娘點了頭,等著下聘。媒婆走之前,還順口提了三姐。”
凌鐺訝然。
“鎮(zhèn)上鄭記鐵匠鋪,鄭鐵匠獨得一個千金,他瞧見二哥一次夸一次,待如親子。鄭家小姐前些天丟了個荷包給二哥,荷包還在二哥身上?!?p> 五弟凌淮平日除了念書,話少得可憐,今日難得聽他一氣兒說這么多。
他說的輕,壓的低,不疾不徐,卻如寒風(fēng)中澆了一盆冷水在床。
這些事凌鐺不知道,她也不關(guān)心這些,潛意識里覺得書中男女主們的劇情沒開始,發(fā)生什么事都無關(guān)緊要。饒是日后男女主覺醒,他們的輝煌與她更不相干。
她自己平時為了解決溫飽,忙著順手牽羊,一門心思撲上頭,也沒心思關(guān)注別的。
三姐凌靜倒是賢惠會照看孩子,可大多時候都忙著繡花賺生計,還有個奶娃娃拖著她,導(dǎo)致他們中間的幾個孩子,放羊般自立隨風(fēng)長。
她自己不說了,反正大人的核,再如何也能自力更生。
可五弟六弟他們倆呢?
凌鐺看著五弟凌淮。
五弟凌淮安靜地望著她。
其實,李氏有滿腹經(jīng)綸,并非普通農(nóng)婦。
凌鐺剛來時還是個嬰兒,但清楚記得最初家里是有一屋子書,搬家后埋了大半,賣了些,帶走了些。
之后搬家次數(shù)多了,家底也空了,為了生活,帶來的書也基本一本不剩了。
生活再苦,李氏也會抽空給孩子啟蒙。
五弟凌淮是愛讀書的。
打從會走路,就會自己抱著個小木墩子去村里的私塾蹭課。
凌家孩子多,雖個個穿著麻衣補(bǔ)丁,但都生得周正。就比如五弟凌淮,再瘦也是唇紅齒白的好模樣,又安靜懂禮,是極為討喜的。
如今村里私塾里的曾夫子是秀才,喪妻無子,對李氏有意,愛屋及烏,任由五弟凌淮旁聽。
后來有了比他小三歲的六弟凌岑,凌岑愛蟲鳥花草,愛翻醫(yī)經(jīng),為方便認(rèn)字,六弟凌岑時常跟著五弟凌淮蹭課。
六弟凌岑話多愛鬧,但懂規(guī)矩,安靜聽課。等私塾散學(xué),因離鎮(zhèn)上近,他經(jīng)常會跑去鎮(zhèn)上。
五弟凌淮不喜喧鬧,好歹是兄長,會跟著。
因此也導(dǎo)致,兩人雖年幼,懂得卻不少,走街串巷,聽到的八卦也不少。
“四姐,我跟你,我會聽你話。”
五弟凌淮的話聲小,卻如重鼓敲在凌鐺心口。
她有些心酸。
凌鐺笑著捏他臉,說:“瞎說什么,別瞎想。大姐不會去沖喜,三姐才十三不會那么早嫁,二哥也不可能去當(dāng)上門婿。”
大姐凌瓊和二哥凌鋒一夜未歸。
凌鐺是被七弟的哭聲叫醒的。
她翻身去抱七弟把尿,瞧見門口的三姐凌靜靠著門板一個趔趄,額頭起了個包。
“三姐你沒事吧?”
凌鐺喊了聲,也騰不出手去看凌靜,急急忙忙給七弟穿衣褲。
隱約聽到凌靜輕“嘶”了聲。
轉(zhuǎn)頭去看,凌靜盯著食指冒出的血珠子瞧。
繡花被扎是常事,今兒一大早就被扎,怕是睡懵了。
“三姐?”凌鐺又喊了她一聲。
凌靜側(cè)過臉來。
“你上床躺會兒吧,我來喂七弟?!绷梃K抱著七弟去廚房。
一進(jìn)廚房,冷鍋冷灶,凌鐺也懵了。
以往凌靜早把七弟的吃食和羊奶溫鍋里了。
“瞧我,睡過頭了?!?p> 凌靜笑吟吟的掀開布簾進(jìn)來,微低下頭,盯著凌鐺,輕柔地喚道:“四妹,阿鐺?”
“嗯?!??”
凌鐺眨了眨眼,再去看凌靜的眼睛,那水泠泠的是陽光折在她眼里的晨光。
不是淚花。
看錯了。
“七弟……”
凌鐺見三姐凌靜看著七弟不眨眼,也跟著仔細(xì)去瞧七弟的臉,一瞧就想笑,竟然哭成了花臉貓。
凌靜伸出手,目露拘謹(jǐn)?shù)卣f:“我抱抱……”
“好啊?!?p> 凌鐺趕緊把懷里的哭包子遞給凌靜。
凌靜戳著七弟的臉,笑著對凌鐺說:“他怎么這么愛哭?!?p> 凌鐺去生火:“他餓了就這樣,一吃飽就不搭理人了。”
凌靜依依不舍地把七弟放凌鐺懷里,揭開米缸,發(fā)現(xiàn)僅有一把鋪在缸底。
她微微一愣,抿緊嘴唇,再掃了眼廚柜,打開看見里面放著些瓜菜。
凌鐺看她拿那些瓜菜,看了她一眼,收回視線,心想她這三姐嘴上訓(xùn)人一套一套的,該吃照拿不誤。
凌靜切著瓜:“阿鐺今年八歲了吧?”
凌鐺點頭。
凌靜笑吟吟,神色眼見的愉悅起來:“大姐今天……”
凌鐺打斷她,認(rèn)真道:“三姐,昨天阿岑說的話你別放心上,大姐和二哥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p> 凌靜愣了下,笑著點頭道:“嗯,我知道,我們永遠(yuǎn)是一家人。所以,阿鐺,以后有什么話可以和我們說說,不必總擱心里。因為有些話藏久了,會成死結(jié)。”
凌鐺茫然:“?”
???不是,這話啥意思,她是那種有話憋心里得抑郁也不說的人嗎?
“三姐,你確定這話是對我說的?”
應(yīng)該跟五弟凌淮說才對吧。
凌靜點頭。
凌鐺干笑一聲低下頭,往灶膛塞柴。
剛把早飯端上桌,門口就出現(xiàn)二哥凌鋒。
他手里還拎著一大捆野兔。
凌鐺頓時眼睛一亮,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肉??!
六弟凌岑興奮得攥著筷子就飛奔了出去。
他圍著二哥凌鋒歡呼:“有肉吃了!”
凌鐺也笑。
凌靜紅著眼睛站門口:“二哥?!?p> 凌淮端正地坐桌邊,看了眼二哥凌鋒背上的弓,看六弟凌岑樂得手舞足蹈,又看了眼哀哀欲泣的三姐凌靜,最終定定看向眉眼帶笑的凌鐺。
圍桌坐好,二哥凌鋒掃了圈屋子:“大姐還沒回來?”
凌岑喝著粥:“沒有?!?p> 凌鐺說:“放心,大姐姐會回來的。”
凌靜笑著點頭,寵溺道:“阿鐺說的是?!?p> 凌鐺抖了一下雞皮疙瘩,她這三姐今天不大對勁,眼神黏糊糊,說話的語氣也是糯嘰嘰。
雖然平時也溫柔,但沒今天這么膩歪啊。
還有五弟凌淮,今天竟然主動把碗里的粥分給凌岑。
忽然想起昨晚說的那些話,凌鐺嘆氣,凌淮這是在賣乖討巧,怕丟下他。
凌鐺拿過五弟凌淮的碗,把自己碗里的粥分給他。
“你別管他,阿岑一醒來就跑廚房喝了一碗墊肚子?!绷梃K揉揉他腦袋,“吃吧。”
凌淮看著碗沒動。
凌鐺催他:“趕緊吃啊,天冷涼得快?!?p> 凌岑嚷嚷:“四姐你偏心?!?p> 凌靜把粥分給凌岑:“快吃吧,不夠我再去做?!?p> 凌岑捧著碗,也沒動,低落道:“家里還有米嗎?”
凌鋒豪氣干云:“有肉,管夠!”
屋里其樂融融。
凌瓊是中午回來的,當(dāng)時一家子正忙著殺兔子。
“孩兒們,我回來啦——我去!”
她一把推開院門,入眼就是幾人雙手血淋淋的蹲地上。
這是混進(jìn)了什么兇殺現(xiàn)場!
大姐凌瓊回來不僅帶回了銀兩,還帶回了米糧。
“大姐,你去哪兒撿這么多銀子的?”凌岑樂得嘴巴合不上。
凌瓊抽著嘴角:“叫大姐姐!還有,這是我賺的?!?p> 凌鐺看著滿滿的米缸,感慨不愧是種田文女主,這賺錢真跟撿錢一樣。
中午難得飽餐一頓,三姐凌靜的手藝不錯。
果然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有糧有菜的,生活水平直線上升。
自從李氏走后,一家人也難得像今天這么悠閑的待在院子里。
凌鋒在院子里打拳,凌淮教凌岑在地上練字,凌靜捏著繡花針穿針引線。
凌瓊看了眼趴在雞圈外,抱著七弟看野兔子的凌鐺。
忍住輕咳一聲,果然引來眾人目光。
“你們都不好奇我是怎么掙錢的嗎?”
凌瓊擔(dān)心受怕他們會盤問,早在回家的半路打好了腹稿,以便應(yīng)對。
結(jié)果除了剛回來六弟凌岑童言無忌的提了一句,其他人都淡定得不行,理所當(dāng)然的接受了。
她不是正主,連記憶都沒有,生怕他們懷疑。雖都是半大孩子不足為懼,可畢竟是奪舍重生的詭事。她心虛,時刻擔(dān)心暴露,然后引出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煩。
凌鋒收拳站定,“大姐向來聰明?!?p> 凌瓊:“……”她真不是想要求夸。
凌岑不明所以地抬起腦袋附和:“對啊。”
凌淮頭也沒抬,指出凌岑沒寫好的地方。
凌靜:“大姐姐,你下次去鎮(zhèn)上,麻煩你幫忙買幾匹布回來,馬上要過年了,我做幾件新衣裳?!?p> 凌鐺裝沒聽見,握著七弟的手,告訴他那是只灰色的兔子。
凌瓊:“……”
該說不說,這一家子的心態(tài)是真好。
凌鋒也咳嗽一聲,打破寂靜。
大家伙一致看向他。
“昨日,我,我拜了個武藝高強(qiáng)的師父?!?p> 凌岑:“師父?”
凌鋒:“師父他云游四海,暫缺個落腳的地方。我想著,請師父住我們家,趁他離開前,多跟他學(xué)些功夫?!?p> 凌瓊迷惑:“我們家還有多余的房間嗎?”
“……”
攏共三間屋,男孩一屋,女孩一屋,李氏那屋本來空著,可最近幾天家里幾個小的跟凌鐺擠了進(jìn)去。
確實沒多余的房間住人。
凌鐺:“你師父嫌棄你嗎?”
凌鋒:“?”
凌鐺:“不嫌棄就和你住一屋吧,嫌棄就正好住一起增進(jìn)師徒情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