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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閩河

第二十二章 若男回歸

羅閩河 羅芝芳 7416 2024-02-15 19:49:02

  小魚某天在羅閩河碰到了廖朝英。

  自分別后,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到她了,小魚偶爾會想起,有個叫廖朝英的同學(xué),曾經(jīng)溫暖過她的童年,刻在骨頭里的溫暖如同火星,映照著小魚的生命。她去廖朝英家找過她,連著幾次都吃了閉門羹,院門緊鎖著,唯有那條黃狗忠誠地守在門口,聽到腳步聲警覺地豎起耳朵。小魚不敢貿(mào)然走進(jìn)去,只能站在院門外徘徊,不時呼喊著廖朝英的名字。院子里仍然寂靜無聲,沒有人回應(yīng),倒是黃狗聳拉著尾巴走過來,看到陌生人,眼里里充滿敵意。小魚忌憚黃狗,不敢再靠近院子,慢慢倒退著離開它的視線。

  廖朝英背上背著孩子,手里挎著籃子,身上穿著粗布衣裳,頭發(fā)胡亂地在腦后綰成結(jié),臉色跟腳下的土地一樣,皺皺巴巴的,布滿了黑色的斑點(diǎn),不過20多歲光景,已經(jīng)跟當(dāng)?shù)氐霓r(nóng)村婦女沒有區(qū)別。她低著頭從小魚身邊匆匆而過,擦身而過的瞬間,小魚看著有點(diǎn)面熟的她,遲疑地開了口,“廖朝英,是你嗎?”

  女人看見聲音,略略停頓,沒有回頭,徑自往前走。小魚看著她的背影,那些相處的片斷浮上腦海,畫面與眼前的人影重合??v使此去經(jīng)年,拂開記憶的塵埃,廖朝英的面容越發(fā)清晰,她沖著女人的背影大叫了一聲,廖朝英。

  女人沒有回頭,仍然大踏步往前走著,小魚沖上去扯住她的手臂,慣性讓女人停下步子,夕陽的余暉映照在她的臉上,黑色斑點(diǎn)更加明顯,密布了整個臉孔,雨打沙灘萬點(diǎn)坑。她面對著小魚,聲音有些沙啞,不復(fù)往昔的清脆,“妹妹,你認(rèn)錯人了?!?p>  “我怎么會認(rèn)錯呢?英姐,我以前不會梳頭發(fā),你每天給我扎辮子;我壓傷了手指,你帶我去診所治療;我被同學(xué)欺負(fù),你擋在我面前;你退學(xué)了,擔(dān)心沒人給我梳頭發(fā),幫我剪成了短發(fā)。英姐,我怎么會忘記你呢。”小魚的眼淚嗆了出來,如雨滴掛在睫毛上,“后來我去你家找過你,每次去都沒有人在家?!?p>  “.....”廖朝英沒有說話,緩緩伸出手去抹眼睛。小魚看見她的手很粗糙,皮屑翻飛著,像一塊枯樹皮。再看看自己的手,光潔柔滑,豐潤白晳,指甲柔和而帶光澤。背上的孩子醒了,胖胖的小手揉了揉惺松的睡眼,好奇地望著小魚。小魚在衣兜和書包里翻找了半天,也沒能找到糖果、餅干之類的東西,只能對著孩子尷尬地笑。

  “我....”廖朝英緩緩開口,聲音里仍是掩飾不住的空寂,沒有久別重逢的欣喜,而是隔著時間與空間的距離,無形中產(chǎn)生的距離感。“你是天之驕子,我是一介村婦,實(shí)在不宜與你相認(rèn)?!?p>  “姐姐,你說的什么話?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都是我姐姐?!毙◆~幫助廖朝英將孩子解下來,兩人坐在橋墩上,廖朝英撩起衣角,當(dāng)著小魚的面奶著孩子。小魚曾經(jīng)看見當(dāng)?shù)氐拇鍕D就是這樣旁若無人地將奶嘴塞給孩子,她有些羞澀地垂下眼簾,不想廖朝英看到她被夕陽染紅的臉頰而難堪。孩子滿足地吸吮著,偶爾會抬起頭偷瞄小魚。廖朝英望著孩子,臉色柔和下來,臉頰染上了母性的光輝,嘴角不自覺噙了笑意。

  “正如你看到的,我結(jié)婚有孩子了。婆家在楓橋鎮(zhèn),今天是到這邊來吃酒席。人的力量很渺小,我沒有辦法改變,只得選擇認(rèn)命。好在,孩子爸還算體貼,現(xiàn)在這個家比過去那個家舒心?!?p>  “姐姐,你不是要照顧弟弟們嗎?怎么早早就結(jié)婚了,還有了孩子?!毙◆~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短短幾年,恍若一生,廖朝英已經(jīng)完成了結(jié)婚生子這件在小魚看來幾乎遙不可及的事情。

  “我那不省心的爹不僅酗酒還嗜賭如命,借了很多外債,債主逼上門來,鬧得雞犬不寧。正好,有人上門提親,他便允了,其實(shí)是為了拿彩禮錢去還他的賭債?!绷纬⒌恼Z氣淡淡的,聽不出悲傷。許是事過境遷,悲傷都已風(fēng)輕云淡。

  “姐姐,”小魚不知如何安慰,人類的悲喜并不相同,她能夠感同卻沒有身受,話語堵在喉嚨里,怎么都吐不出來。

  “朝強(qiáng)上初中,朝倫讀四年級了,我時不時接擠一下,倒不至于失了學(xué)。小魚,好幾年不見,你應(yīng)該上高中了。咱們都是苦命人,你一定要好好讀書,爭取考上大學(xué)?!?p>  “你不要擔(dān)心我,姐姐。我很好,倒是你....”小魚說不下去,她想起從前兩人相處的時光,一切恍若昨日,一切物是人非。那個幫她梳頭發(fā)編辮子的姐姐,怎么可能會是眼前當(dāng)眾袒胸露乳哺育孩子的農(nóng)村婦女。

  “小魚,我要回去了。你也早點(diǎn)回學(xué)校,天快黑了,女生在校外不安全?!绷纬⒄酒饋韺⒑⒆颖车奖成?,孩子吃飽了,乖乖地爬在她的背上,烏黑的眼睛望著小魚。小魚撫摸著孩子的腦袋,他不再認(rèn)生,而是咯咯地笑了。孩子的笑聲沖淡了兩人之間的惆悵。

  “小魚,這是我的一點(diǎn)心意,你拿去買點(diǎn)東西補(bǔ)充營養(yǎng),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虧了自己。”廖朝英從衣兜里摸出幾張紙幣硬要塞給小魚。

  “姐姐,這個使不得。你留著,給孩子買玩具。”小魚說什么都不肯要。幾翻推辭不下,廖朝英將紙幣揉成團(tuán)扔在小魚腳邊,快速轉(zhuǎn)身朝著老橋的方向走去。小魚沒有追,她撿起地上的紙幣,望著廖朝英離去的方向,久久地凝視著,她的身影越來越遠(yuǎn),最后只剩下一個小黑點(diǎn),與遠(yuǎn)處的景物合為一體。

  小魚慢慢地坐到橋上。橋是石拱橋,橋面都是青石板,歲月遺留在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印證著時光的消逝。風(fēng)從四面八方吹過來,灌進(jìn)身體里,帶著磨礪的痛感和蠻橫的力道,吹得衣裙簌簌作響。她在風(fēng)中抖作一團(tuán),感覺身體都被抽空了,只留下空茫的軀殼。四野安靜極了,唯有風(fēng)吹云動。她俯在橋面上,小小的一團(tuán),幾乎與橋面融為一體。

  端陽沒有想到,石棉瓦生意異常火爆。短短半年時間,本錢全部賺回來了。照這個形勢,干個三年五載,就能實(shí)現(xiàn)“五子登科”的夢想。幾人在高興的同時也有些憂慮,來作坊賒帳的人實(shí)在太多了。不賒吧,大家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說幾句好話便心軟了。賒吧,拋去人工,石粉、水泥等材料都需要墊資,老是往里貼錢,幾人也墊不起。思慮來思慮去,幾人都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只能維持原來的運(yùn)作模式。端陽負(fù)責(zé)加工制作,玉山負(fù)責(zé)銷售配送,玉河負(fù)責(zé)催收帳款。幾人分工協(xié)作,倒也配合默契。大家都是不拘小節(jié)的人,自然不像其他合伙人,合著合著就產(chǎn)生矛盾,最后分崩離析反目成仇。

  某天,端陽正在忙碌時,感覺有人走進(jìn)作坊。他以為是玉山或是玉河回來了,絲毫沒有在意。石棉瓦制作看似輕巧,推散水泥時,卻也需要力氣。沒推一會,端陽額頭上的汗冒出來,模糊了視線,他抬起衣袖準(zhǔn)備擦拭。眼睛下方伸過來一雙白皙的手,手上拿著一條潔白的毛巾。他的視線順著毛巾往上移動,就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對著他盈盈而笑。

  他嚇得往后退了幾步,身子抵到了操作臺上,帕子忘記接了,只是怔怔地看著這張有些熟悉的臉。這張臉與若男高度相似,只是若男是男的,她卻是女生,穿著白底翠花的連衣裙,烏黑的頭發(fā)散落在腰間,略有些黝黑的臉龐上,散落著幾顆雀斑,晶亮的眼睛里,汪著一潭水。雖是極平庸的姿色,因著眼睛里的晶亮,有了幾分顧盼生姿。

  “你是若男的妹妹?”端陽回過神來,“你哥哥去哪里了?大半年不見蹤影?!?p>  “她沒有兄弟姐妹,她是獨(dú)生子女。”女生仍是笑著,臉上的斑點(diǎn)變得生動,“父母想要一個男孩,不僅給她取了男孩名字,還把她當(dāng)成男孩養(yǎng)。在這之前,她也一直把自己當(dāng)成男孩?!?p>  “什么?”端陽還是楞楞地,“你是若男?我不相信,你肯定是她的孿生妹妹?!?p>  “真是個傻小子。”若男將帕子砸給他,“隨你信不信,反正陳若男就是本尊,本尊就是陳若男。要不要我把你身上的細(xì)節(jié)說出來?”

  “胡說什么?”端陽接過帕子,轉(zhuǎn)身跑進(jìn)屋。

  他確實(shí)消化不了面前這個姑娘就是若男的現(xiàn)實(shí)。前段時間,端陽和她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他們一起去石板推銷光碟,散場了擠在狹窄的敞蓬車?yán)?,?shí)在找不到位置時,端陽讓若男坐在他的膝蓋上。不僅如此,若男去他家時,兩人窩在房間里看黃片,晚上還擠在一個被窩里睡覺。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是女人。單從行為舉止看,她比他看著更像男的,所以他才會一直拿她當(dāng)兄弟。

  “端陽,麻煩你開一下門?!比裟性谕饷孢诉说厍弥T。無論她如何敲,端陽就是不開門。他不是接受不了若男是女子的現(xiàn)實(shí),而是無法消化形影不離的曾經(jīng),他從來沒有避過她任何事情,除了兩人沒有一起洗過澡。他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房間里空氣不流通,悶得像蒸籠。沒一會,他就熱得受不了。若男敲不開門,開始翻窗戶。

  端陽看見窗臺上的人影,只得打開窗戶,新鮮空氣涌進(jìn)來的同時,若男也竄了進(jìn)來。端陽氣得將枕頭扔過去,“戲弄我,好玩嗎?”

  “拜托,我真的沒有戲弄你。我從來就是那幅樣子,連我自己都以為自己是男孩。直到....”她沒有說下去,而是將臉側(cè)到墻壁。他看見她的臉紅了,他一直以為她的臉比城墻厚,在男人面前看A片都不會臉紅。

  “直到什么?”他追問,還帶著被戲弄后的忿然不平,“覺得自己扮不下去了。你本是女子,成天混在男人堆里,也有難堪的時候。比如,我們?nèi)ド夏袔悴粫哺グ??還有,我們?nèi)チ_閩河洗農(nóng)民澡,你敢當(dāng)著我們的面脫衣服嗎?”

  “是啦,你說對了,我發(fā)現(xiàn)了與你們不同的地方?!彪S著身體發(fā)育,她的胸部像饅頭快速膨脹,她不可能拿布條子像舊社會婦女裹足那樣將它纏起來。

  更要命的是,她來例假了,經(jīng)血染紅了褲子,她躲在房間里不敢見人。直到遇見端陽,朝夕相處下來,她對他不僅僅是兄弟之情,還有另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特別是白如雪出現(xiàn)后,她便下定決心換回女裝,回歸女性角色。

  “那你接下來怎么辦?不可能還與我們混在一起,你畢竟跟過去不一樣了,我也不可能再和你稱兄道弟。”

  “為什么不?我們還是搭檔,我可以幫助你整理內(nèi)務(wù)。比如,你們都不會做飯,我會。廠里的衛(wèi)生沒人打掃,我也會。大家忙不過來時,我還可以幫助招呼一下顧客。甚至,我還可以幫著催收帳款,你知道的,我其實(shí)會的挺多。”她搓著手,望著裙子上的花紋?;謴?fù)女裝后,性子跟著沉靜了許多,與以往跳脫的若男判若兩人。

  “我們幾個都是男人,你與我們混居,有著諸多不便。我看,你還是另謀出路吧?!?p>  “李端陽,你這是明顯的過河拆橋。現(xiàn)在當(dāng)了老板了,就忘記咱倆擺地攤擠貨車吃方便面的事情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倍岁柎曛?,“你畢竟與過去不一樣了?!?p>  “你就當(dāng)我還是以前的陳若男,不就行了。”兩人正爭辯著,玉山和玉河回來看到穿著女裝的若男,倒沒多少驚訝。畢竟,他們剛認(rèn)識時就知道若男是女子。

  倒是玉河故作驚異狀,一拳砸在她肩膀上,“喲,咱們廠里何時多了一位絕色美人,我的眼睛都被晃瞎了。”

  “你是睜眼瞎吧?!比裟袕?fù)將拳手砸到他身上,“別在這里陰陽怪氣,端陽不知道,你也跟著起哄?!?p>  “我那里裝了,明明以前就是一個男人婆,你問問他們兩位,誰把你當(dāng)女人?”玉河吧吧唧唧,若男又是一記粉拳向他揮過去。他側(cè)著身子避開,拳手落了空。

  若男跺著腳又想撲上去,被玉山扯住,“你還有沒有姑娘家的樣子?如今,穿著裙子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樣像個兒馬婆?!?p>  “你倆早就知道他是女子,就我一人蒙在鼓里?”端陽瞧著陳氏兄弟的表情。

  “我們咋知道你不知道?”玉河雙手一攤,作無辜狀。

  端陽無視他繞口令般的回答,徑自繞過若男,走到操作臺前,賭氣地發(fā)泄著。若男隨之跟過去,房間里留下玉山和玉河,兄弟倆大眼瞪小眼,兩人交換一下眼色,若男換回女裝與端陽有關(guān)?

  端陽顧自在操作臺前忙碌,模型放在操作臺上,輕輕抹上水泥、沙漿,鋪上一層波纖,再抹一層水泥,石棉瓦制作完成,只需曬干即可。若男看著他熟悉地放模型、抹水泥、鋪波纖,動作流暢,一氣呵成。端陽悟性很高,學(xué)東西特別快,總能在短時間內(nèi)熟能生巧。就像當(dāng)初,他從跳蚤市場淘來一臺破舊的電視機(jī),回家來幾番倒騰就化腐朽為神奇。

  她看著他,嘴角慢慢溢出笑意。她不知道,自己何時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情愫。或許是她和他并排躺在玉磐山上看星星,聽著他訴說理想和抱負(fù)時;或許是她和他推著手推車四處販賣光碟,他下意識對她的呵護(hù)和照顧;或許是她和他窩在房間里看A片,他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來的羞澀;或許是她看見他和白如雪在一起,心里涌起來的那一絲失落。那些情緒慢慢在心里長成一顆種子,開始生根發(fā)芽將她的心擠滿,讓她溢生出一個念頭,她要將頭發(fā)留長,穿上最美麗的衣裳,重新走到他面前。

  端陽就算沒有抬頭也能感受到若男炙熱的目光一直膠著在他身上。她的目光柔柔的,如春風(fēng)拂過高岡,所到之處山花爛漫。他不敢抬頭與她的目光相撞。得知她是女兒身后,他再不敢像以往那樣攬住他的肩膀,親熱地叫一聲兄弟。更不敢單獨(dú)與她呆在一起,他怕她用那樣炙熱的目光盯著他,更怕在那樣的目光里粉身碎骨。他的心被一道白色的身影擠滿了,她有著白玉的肌膚,蝴蝶的羽翼,幽深的眼眸,他已經(jīng)迷失在那片森林里了,再不會對其他的風(fēng)景心動。

  若男坐在端陽對面癡看了很久,直到端陽說出“你不要這樣盯著我,像盯賊一樣,我又不會生出翅膀飛走?!彼牌鹕砣プ鞣焕锩钇渌虑椤?p>  沒有若男在跟前,端陽動作流暢了許多。只一個下午,他便制作出幾十張石棉瓦。收工時,看見圍墻外有一道白影在晃動。他悄悄地移過去,不想驚動作坊里的其他人,特別是若男。白如雪嚇了一跳,正欲叫出聲音。他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別出聲音。她聞到熟悉的味道,聽話地貼在他身上。兩人隱身到墻角,白如雪的皮膚很白,即使在黑夜里,仍讓她看起來瑩白如玉,淡淡的馨香經(jīng)由夜風(fēng)襲來,飄進(jìn)端陽的鼻子里,他的心里涌起幾分暖意,消彌了因若男帶來的不安,“雪兒,你怎么來了?!?p>  他的聲音很輕,散在夜風(fēng)里輕輕一彈就聽不見了。白如雪根據(jù)他的嘴形看出了他的意思,她用同樣輕不可聞的聲音道,“端陽,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p>  “等會再說,你先跟著我往前面走。”端陽牽著她的手沿著墻根往外走。作坊旁邊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澈透亮,偶爾還能看見魚蝦在里面游弋。作坊里不忙時,他會跑到小溪里捉螃蟹,搬開石頭慢慢地搜索,總能找到三兩只。小溪上方搭著幾塊石頭,提供行人通行。兩人走到石頭上坐下來,白如雪雙腳伸進(jìn)溪水里踢著,飛濺起來的水珠在夜色里四處散去,如珠似玉。

  “我考上大學(xué)了。端陽,我真的考上了?!卑兹缪┑哪橗嬋旧闲σ?,眼睛里熠熠生輝,笑語如飛濺的水珠,“你高興嗎?”

  “當(dāng)然高興啊?!彼居行┦涞?,如果三年前不失學(xué),今年金榜題名的人肯定也有他。

  片刻之后,他又興奮起來,發(fā)自肺腑地,他有什么不高興呢?當(dāng)年,他自己做出選擇,就得承擔(dān)選擇的后果。況且,他愛的姑娘考上了大學(xué),此刻是來和他分享喜悅的,他不應(yīng)該高興嗎?

  “真的嗎?端陽,我來時還有點(diǎn)忐忑,怕傷你的心?!卑兹缪┪⑽⒀銎痤^,如玉的臉龐上,晶亮的眼睛里燃起火苗,燒得端陽亮堂堂的。

  “當(dāng)然,你考上大學(xué)就相當(dāng)于我考上了。這沒有分別,雪兒。我真的為你感到高興?!彼嗣哪橗?,柔滑的肌膚觸感冰涼。

  他抱著白如雪站到溪水里,溪水只到腿部的位置。他抱著她在溪水里轉(zhuǎn)圈,飛濺起來的水花弄濕了他們的衣褲。兩人渾然未覺,夜晚的風(fēng)輕拂著,帶著夜色的香甜,還有青蛙的低鳴,溪水的歡唱。轉(zhuǎn)到眩暈,兩人跌倒在溪水里,他生怕跌疼了她,趕緊伸手去扶她。她卻將他一并扯到溪水里。

  夜晚的溪水有點(diǎn)涼,她一點(diǎn)都不覺得,只是深深地凝視著端陽。她的眼睛幽深得如同這溪水,端陽不自覺被吸引了,呼出的氣息炙熱,讓她如白玉一樣的肌膚染上了紅暈。他湊上去輕輕地吻了吻她的眼睛,蝴蝶的羽翼在輕顫。他又吻了吻她的鼻子,鼻尖冰涼,帶著夜色的倦怠。他又吻了吻她的嘴唇,唇角帶著芬芳,他觸到了幾分馨甜,流連于唇齒間的香甜,溫柔而長久地吸吮著。

  月光下,溪流里,她的衣服濕了,緊貼在身上,玲瓏曲線盡顯。她的頭發(fā)同樣濕透了,濕轆轆地貼在后背,讓她看起來像個精靈。他抬起手,輕輕地觸摸她的臉頰,她的臉頰瑩白如玉,他不擔(dān)心手上的老繭咯痛她。他從她的臉頰、眉毛、眼睛到鼻子、嘴唇、下頜,他的手帶著電,她在他的撫摸下顫抖了一下,他感覺到了她的顫栗,以為她冷,抱著她回到了岸上。

  “雪兒,你冷嗎?”他緊緊摟住她,將身上的體溫持續(xù)傳遞給她。

  “不冷?!彼銎鹉?,主動吻上了他的嘴唇。

  他剛剛平靜下來的身體再一次被她點(diǎn)燃,熱烈地回應(yīng)著她,升騰起來的溫度驅(qū)散了身體的冰涼,原本貼在身上的濕衣服也有了幾分暖意。

  “九月份我就要去上海上學(xué),我爸會送我去。端陽,你一定要來看我,咱們?nèi)タ袋S浦江。還有,東方明珠電視塔?!卑兹缪┡d奮地訴說著,也讓端陽生出了向往之心。

  “現(xiàn)在石棉瓦生意很好,等我攢夠了錢就來看你。咱們一起去看黃浦江,東方明珠,還有豫園...所有上海的景點(diǎn)統(tǒng)統(tǒng)逛一道。雪兒,你不要擔(dān)心,學(xué)費(fèi)和生活費(fèi)的事。如果,你爸媽承擔(dān)不起,你還有我。我一定會供你念完大學(xué)?!?p>  “端陽,你完全不用擔(dān)心我的學(xué)費(fèi)和生活費(fèi)。你忘了,我的英語很好,完全可以找個家教的活賺取生活費(fèi)。等我畢業(yè)了,我就回到羅閩河當(dāng)一名教師。端陽,你等著我,我肯定會回來的。”

  “我當(dāng)然相信你會回來,傻瓜?!彼谒~頭彈了一下,“那時,或許我已經(jīng)當(dāng)了老板,滿身都是銅臭味?!?p>  “哈哈,是嗎?”如雪笑起來,“那我現(xiàn)在多聞聞,免得以后讓你的銅臭味熏跑了?!?p>  兩人笑著一團(tuán),清脆的聲音散在溪邊,跟著溪流嘩嘩的聲音流向遠(yuǎn)處。月亮的光輝照著兩個愉悅的人,跟著紅了臉,躲進(jìn)了樹蔭里。

  不遠(yuǎn)處,一道黑影一直觀察著這邊。不錯,那個人正是若男。端陽悄悄溜出門,她就跟在后面,一直跟到了小溪邊。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跟著,老早她就知道,端陽喜歡白如雪。她聽白如雪說她考上大學(xué)了,她并沒有感到開心,反而為端陽感到惋惜。甚至,她在心里責(zé)怪白如雪,這明明是端陽的硬傷,她卻偏生在他面前高興得不得了,端陽還為此親了她。若是旁人,她定會罵上一句狗男女。

  因為是端陽,她罵不出來,也恨不起來。她混在男人堆里,只是因為這些人里面有他。她才會和他們一起去錄像廳,她在廁所門口蹲坐了半天,壓根就沒進(jìn)去。端陽說他要賣碟片,她二話不說就與他一起走街竄巷。他看上了這間石棉瓦作坊,她拿出所有積蓄支持他??墒牵恢卑阉?dāng)兄弟。

  她在夜色中坐了很久,溪邊蚊子很多。她特別招蚊子。不一會,裸露的地方都被蚊子叮出了一個又一個大包,癢得難受,她忍不住用手去撓,越撓越難受,心里的煩悶經(jīng)這一點(diǎn)小傷蔓延,內(nèi)心的荒蕪如雜草叢生。

  清冷的月亮將光輝灑在她的身上,照出孤寂的影子。她望著不遠(yuǎn)處相擁著的兩人,眼睛里有東西溢了出來。她以為自己很堅強(qiáng),一直以來都以男孩形象示人。今天是她蓄起頭發(fā)穿上裙子的第一天,她急著趕來見端陽,卻沒有從他眼里看到欣喜。她以為,他還沒有適應(yīng)她的身份轉(zhuǎn)換,直到她看見他和白如雪在溪流邊相擁激吻。她才知道,他的心里眼里都沒有她。

  “陳若男,陳若男?!弊鞣焕飩鱽矶岁柕穆曇簦龔膽n傷中回過神,向著作坊的方向跑去,“我在這里?!?p>  “半夜三更的,集鎮(zhèn)上不安全,你怎么亂跑呢?!彼犞岁柭詭ж?zé)備的聲音傳過來。正自歡喜,以為他多少還是關(guān)心她的,卻又聽他道,“你帶有多余的衣裳嗎?借給如雪換一下,她的衣裳濕透了。”

  “關(guān)我什么事?”她在心里嘀咕一聲,嘴上卻立即回道,“有的,我這就給她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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