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病弱
自那日之后,蘇亦時不時的出現(xiàn)在好風(fēng)閣幫忙,和戚東雨倒是不常說話??此轮鴺闼?,事必躬親,確實和幾年前大不一樣,判若兩人。大災(zāi)之下必然有大疫,不久城里就鬧起了時疫,戚東雨這段時間一得空就和太醫(yī)學(xué)習(xí)基本的醫(yī)術(shù)和辨識毒物的本領(lǐng),雖然才學(xué)的皮毛,但她記憶力好,這樣的時候也能免簽看診開方子。其實這也不是什么要命的病,只是傳染性強,生病之人高熱不退,米水不進,如果沒有人照看著很容易脫水。偏偏這樣的富貴病在災(zāi)民涌入的南城最是難辦,照顧的人手不夠,藥材不夠,許多老人來不及醫(yī)治,就病死餓死在家中。
戚東雨已經(jīng)忙的幾夜沒有合眼,容澤很不樂意她以身涉險,索性她就不回聽竹軒了,免得聽他嘮叨。其實重災(zāi)之下,連天子都夜不能寐,哪里有人可以獨善其身,容澤出城已經(jīng)數(shù)日去查看堤壩,鼓舞士氣。
這一日又是從早忙到晚,戚東雨又是看診,又是熬藥,也是恨不得自己能有分身出來。冬梅秋菊也是好幾日沒有合眼,她們不讓常嬤嬤和病患直接接觸,在宮里把藥材分配好也是很重要的活。戚東雨忙完,抻了抻酸疼的腰,一直貓著煎藥,乍一站起來居然眼冒金星。
冬梅進來打水:“又送來幾個新的病人,好在都是壯年男子,應(yīng)該能挺過去,對了,有好幾日沒見到蘇公子了?!?p> 戚東雨錘著背,想想確實是,記不清楚哪日,但確實有一陣子沒見到他了,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些莫名的擔(dān)心。她放下手上的活,交待道:“他就住的不遠,我去看看吧,剛好貓了一天,出去透口氣。”
冬梅應(yīng)道:“姑娘放心去了,就這一會兒,出不了亂子。”
戚東雨朝那日的巷子走去,快走到巷子深處,就聽見罵罵咧咧的聲音里面?zhèn)鞒鰜恚骸斑€真以為自己是個爺,我呸,就是個伺候活死人的差事還這么晦氣,這飯有的吃就是了,還挑三揀四。拿你幾個銀子還跟老子拼命,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命花?!?p> 接著就是砸東西的聲音,打罵聲接著傳來:“叫你給老子裝模做樣,別管你多高貴,還不是得求著我賞口飯吃。。?!比枇R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傳來,漸漸不堪入耳。
戚東雨皺著眉頭,心道是誰這么大膽。不一會,只見一個人急急的從蘇亦院中走了出來,估計是打罵夠了,那人一甩門,竟然走了。門虛掩著,傳來幾聲低吟,戚東雨正猶豫要不要不請自來,他向來是要面子的,里面?zhèn)鱽硪宦暰揄懀袷怯腥怂さ沽?,她也來不及多想,推門而入,見蘇亦面部朝下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大驚失色,在蘇亦身邊蹲了下來,輕聲喚道:“喂,喂,你還醒著嗎?”
他的臉微微側(cè)著,露出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干裂,嘴角有淡淡的淤青,額頭也擦破了。戚東雨禁不住靠的近了一點,正要伸手摸摸他的額頭,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脖子,掐的她喘不過氣來。
他的眼神凌厲,滿是殺意:“你是誰,想怎么樣?”
戚東雨慌了神,搖著手,艱難地說:“是。。。我。。。戚東雨。。。放手。。。放。。。手!”
趁他迷茫的片刻,手上的力道減了,戚東雨一把推開他,誰知他一點也不受力,砰的一聲向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后怕。剛才的眼神,才是真正的他吧,毫無偽裝,赤裸裸的恨意和殺意。
他仰躺在地上,呼吸急促,眼睛緊緊的閉著,眉頭微蹙,像是十分痛苦。戚東雨這幾日看的病人多了,知道這是時疫的癥狀,撩起他的袖口給他把了把脈??此臉幼?,應(yīng)該已經(jīng)病了好些天,看著樣子也不知多久沒吃沒喝,他虛弱的很,以至于病情來的十分兇猛。想到這里,她也不再計較剛才他差點掐死自己,估計這幾日,這幾年像剛才那樣的惡奴他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
蘇亦雖然瘦弱,但畢竟是七尺男兒,比她也高出許多,怎么把一個大男人搬到床上去是個難題。她想了想,回了好風(fēng)閣一趟,叫來兩個伙計,還帶了新鮮干凈的飯菜,和藥材。
用過晚膳,戚東雨在后廚煎藥,突然聽見蘇亦在房中大喊:“放開!放開!”
她趕緊跑回屋里,蘇亦晃著雙臂,似乎夢里有什么東西在追趕他,束縛著他,他不停的喊著:“放開我,放開母后!”一會兒哭,一會兒咬牙切齒,“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戚東瑤根本近不了身,折騰了好一會兒,他終于安靜了下來,卻牙關(guān)緊閉,打起了擺子,戚東雨一摸他的額頭,燙的嚇人,再輕輕的叫喚他:“蘇亦,蘇亦,你答應(yīng)一聲。”蘇亦卻完全沒有了回應(yīng)。
戚東雨知道非同小可,她猛然想起容澤受傷的那次,太醫(yī)教的去高熱的方法,現(xiàn)在也只能試試了。
想著,她手忙腳亂的扒開他的衣襟,隱約可以感覺他身上燙的厲害。他的胸膛一點點的露了出來,密密麻麻的布滿了猙獰的疤痕,最明顯的是一條從頸脖子深處一直蔓延到腰側(cè)的鞭痕,只看得到猙獰的印記,卻和膚色融為一體,這應(yīng)該是舊傷,而且很久很久了,這樣深的傷痕,沒有十年,疤痕的顏色是不會和膚色一樣的。十年前,他才多大,就要經(jīng)歷這些?
西月皇室的事在四洲不是什么秘密,戚東雨知道一些,他叔父篡位,殺了他雙親,可是他怎么茍活下來的,她一概不知,以前也懶得細想,除了真靈石,兩人其實并沒有交集。現(xiàn)在想想,什么樣的人可以在殺父仇人眼皮子底下生活數(shù)年,是這樣一直被折磨著嗎?那掐著自己的狠利,像困獸一樣魚死網(wǎng)破的決心應(yīng)該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不知為何,這樣滿身的傷痕讓她想起另一個人,在云棲山谷救了自己的那人,他的手臂也是這樣,可是現(xiàn)在他生死未卜。正覺得自己好笑,想到哪里去了,她褪去蘇亦衣衫的手頓了頓,他的手臂也是布滿傷痕,而且和那人身上一摸一樣。她永遠忘不了那日看到傷痕的震撼,每一處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她一定不會弄錯。所以怎么回事?蘇亦就是少主?那地牢里的是誰?
她坐在那里傻了眼。記憶里面具下邪魅的眼,永遠冰冰涼的笑意,瞬間與眼前這張臉重合。那輕佻的語氣確實和她認(rèn)識的蘇亦很像,可是那殺伐決斷的狠利卻是她從來沒見過的。難怪,總覺得蘇亦的聲音熟悉,以為只是源于幾年前的相識。
床上的人又打起來擺子,來不及多想,她用蘸了溫水的濕布巾輕輕擦拭他的身體。似乎感覺的到那股子清涼,蘇亦嚶嚀一聲,想要像那涼意靠近。戚東雨另外取了干凈的帕子,蘸了涼水,滴在蘇亦干裂的嘴唇上,他終于有了些許意識,如此這般費力的終于喂下了些水。桌上的藥溫度剛剛好,已經(jīng)不燙手了。戚東雨知道這病本身沒什么,只要病人能吃能睡就沒有問題,她試著喂了蘇亦一勺藥,誰知道藥都盡數(shù)順著他的下巴流了下來。
如此這樣,終究不行,那要怎么樣他才能把藥吃下去呢。
他就是那黑衣人少主,戚東雨反而覺得心安一點,這樣就知道他是生不是死。直覺里因為他在云棲山救過自己,所以覺得他并不會真正的傷害自己。云棲山?她看看床上昏睡不醒的他,再看看手里的藥。他對自己也是有救命的恩情,加上當(dāng)年的真靈石,兩次救命的恩情。這一次就當(dāng)是報恩吧,醫(yī)者父母心,沒什么的,戚東雨,沒關(guān)系!
想著,她喝了一口藥,一手扶著他的下顎,一手扶著他的額頭,將自己的唇貼在他的唇上。她的唇冰涼柔暖,他像是久旱的人突然嘗到甘露,貪婪地吮吸了起來。一口喂完,戚東雨穩(wěn)了穩(wěn)自己雜亂的呼吸和砰砰亂跳的心,又喝了一口,俯身喂下,如此這番,等到最后一口喂完的時候,蘇亦似乎有了意識,不再淺嘗即止,仿佛還想要更多。他的舌傾入她的口中,絲毫不介意滿口苦澀的藥味。戚東雨卻慌了,忙推開他,誰知他像是恢復(fù)了力氣,兩只手緊緊的抓著她的手臂,舌想要再探入的更深入一些。戚東雨羞得滿臉通紅,一發(fā)狠,既然掙脫了他。他跌回枕頭上,居然還在昏睡中。
她松了口氣,給他把了把脈,折騰一番,似乎他的熱退了,戚東雨再幫他整理好衣服,就將碗具拿去廚房。
屋里安靜了下來,床上的人慢慢掙開眼睛,從小在睡夢中的刺殺有無數(shù)次,他稍有意識就知道有人靠近自己,戚東雨給自己寬衣的時候他就迷迷糊糊的有了意識,只是手腳不聽使喚。
她是知道了嗎?知道了自己是煙雨閣的漏網(wǎng)之魚,還愿意救自己?
蘇亦盯著白色的帷帳,漸漸的露出難以捉摸的笑意,手撫上自己的唇,最起碼,魚兒咬鉤了。這場大病也算是因禍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