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情持續(xù)三個月,偶爾下幾滴雨,地面不見濕痕。黑貓的兒女長大了些,開始出來活動了。
它們是真正的繼承了野貓和流浪貓的基因,警惕性很高,有什么特殊的聲音耳朵就像扇子不停擺動,睜大了眼睛,對運動的物體非常敏感。隨時保持戰(zhàn)斗的弓身姿勢,判斷出危險隨時逃跑。它們認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迅速爬上樹。
誰送吃的要聞一聞,嗅一嗅才吃,才跟人接近。對有些人它們覺得親切或者養(yǎng)貓者身上有貓味,又有可能有的人本身的味道就像貓。它們就和這種人像有親緣關系一樣,會跟你撒嬌。這后園種植花卉不是很合適,一樓陽光少。小區(qū)種植的樹很茂密,但似乎是貓的樂園,有高高低低的臺子擺放花盆,它們特別喜歡蹲在高處。
籬笆也成了它們攀爬的梯子,植被便于它們躲藏,綠蔭下是乘涼的好地方。還有人定時提供食物,不時有其他貓過來蹭蹭,之間發(fā)生爭斗。據(jù)說這種獨立動物沒有王者,但小區(qū)可能食物充足的原因七八只貓成了個小社會,孩子多的貓地位尊貴。公貓不允許小公貓存在,長大后與母貓一起趕走一些貓保持這一區(qū)域的數(shù)量。
這些時候是只雄性貍花貓在清理它的領地。這樣就有了事實上的貓后貓王。人是飽暖思淫欲,和人與惡劣的環(huán)境抗衡聚集在一起不同,相反它們食物充足才能容納其他的貓。
大編輯老伴修改說人類不好說啊,經濟危機和疫情暴發(fā),世界就不太平。
以前,我又開始說以前小時候的事。我們家隔壁馬叔叔喜歡說些傳奇的事,在夏天傍晚,是晴川鎮(zhèn)紅石街人們聚集的時刻。這地方是全國有名的四大火爐之一,經常溫度可達四十度以上,倚靠長江,濕熱難擋。那時沒什么降溫的東西,房子里特別悶熱。除開比較矜持點的人,怕熱的人下班后,去井邊打上來冰涼的水沖涼。再都擺上小桌和竹床,男人打著赤膊、抹著身上的水和汗,女人穿著個短褲短袖圓領衫左手搖著鵝毛扇,右手拿著筷子在門外吃飯。
隔著飯桌鄰居間就聊天,茶余飯后開始談天說地。天一黑就在竹床上睡一晚,無聊之余數(shù)天上的星星,那個時候的夏天,天上的星星真多,很奇怪現(xiàn)在星星都沒隕落,怎么就少了呢。
馬叔的文化剛好可以閱讀的程度,喜歡到對面小郵政所看報刊雜志。蔣家舅伯有時不高興他白看,他就買一份感興趣的報紙。他家五口人也在門口用竹床當桌子吃飯,他們夫妻二人有一個大女兒,兩個兒子。
他呼嚕呼嚕酣暢地喝著湯,吃了幾口他丈母娘家送來的今年新米,細心地品味,瞟了一眼我們這邊說:“今天你們的飯菜不很好啊,嗯哼,剛剛收上來的稻米就是好,狗日的!白口就可以吃三大碗,香糯軟嫩又滑口,十幾年都未吃過了,都支援亞非拉兄弟國家了哇,我們年年只有吃陳米啰?!彼祥L了最后一個字音,長長地發(fā)了一頓牢騷,然而又很自得。就開始賣弄他今天在報紙上看到的消息。
昨天美國在越南用B52轟炸機地毯式轟炸了;可能明天蘇聯(lián)要發(fā)射間諜衛(wèi)星;,勃列日涅夫有沒有可能扔原子彈,社區(qū)居委會要我們每家挖防空洞了,不知道以后地球能剩下幾個人等等。
我們擺了個活動桌椅圍在一起,確實一點肉星子也沒有。我爸接話說剩下你們一家,看你們怎么生活。癩子老四家吃完已收了碗筷,老四坐在吱吱呀呀的破竹椅上調侃只剩下他們家,都光屁股也沒人看啰,自己覺得好笑,嘻嘻哈哈地樂起來。
馬姨把鵝毛扇一揮,順便趕走身邊的蚊子,指著他嗔怒說你身上毛沒長齊,別跟長輩瞎開玩笑!癩子老五不吭聲躺在竹床上,用小指頭剔牙。馬叔不理他們,又要跟我們小孩說鬼,他說前晚上路過墳地那段小路看到對門剛死的楚大爺了。癩子老五一骨碌從竹床上爬起來,豎起了耳朵:“楚大爺?!“
不知在什么地方,天色晦暗不明,楚大爺人的形象卻讓我感覺異常眩目。我擦一擦眼睛,仔細一瞧,他穿著紅色大袍,面色金黃,對我微微一笑。馬叔停頓一下,看看老五驚恐的樣子,把自得的神情藏起來。老五睜大眼:“然后呢?”
然后,安靜的可怕,天上和我周圍像有人在刷黑墨水,變得出奇的黑,仿佛空氣凝固。有些墳墓的鬼火藍幽幽地特別亮,但是一點也起不到照明的用處,也看不出有影子。我只能看到楚大爺他的手里拄著亮閃閃的銀拐杖,感覺他顫顫巍巍地向我走過來,手里拿著一沓錢,要給我。我不要,他就咳嗽,好像什么東西堵住了喉嚨。走一步咳喘一下,走兩步咳喘二下。到了第三下,腳步越來越很沉,足印也越來越很深,冒出的熱氣,使野草瞬間枯萎。楚大爺閉一口氣,金黃的面孔泛出紅光。猛然一咳,他就吐出一個血色湯圓,握在手上,抖一抖,變成了一顆嘭嘭跳動的心臟,問我這個要不要。把我嚇得趕緊跑,回頭一看,楚大爺不見了。
我剛經歷楚大爺這次死亡,聽了馬叔繪聲繪色地說楚大爺變成了鬼,嚇得渾身顫抖不止,但越怕越想聽他說。癩子老四摸了一下瘌痢頭:“瞎編?!迸赃叴笕寺犃司蛣袼e點德,別胡扯楚大爺?shù)氖?,別嚇唬小孩,弄得他們晚上睡不好覺。
后來,他說他是晚上熱得睡不著,昏昏沉沉做了這個夢。第二天,我叫他再說,他賣關子東扯西拉。半天才又說在別人那里聽到的,一個剛坐完月子的女鬼,她生前懷孕,丈夫就出了軌。生了孩子后,還是爭吵不休。成天郁悶,睡不著覺。婆婆平??此豁樠?,這陣子有點可憐她。
大編輯老伴插嘴:“哪是呀!這種情況就是可憐她的大孫子,怕她生氣,回了奶,孫子沒奶吃了?!?p> 就像你說的,這女人好像都明白。可是婆婆為她熬鯽魚湯,不找兒子要錢,朝她要。他們家是AA制,丈夫有了外遇,養(yǎng)孩子出錢少,她心情更加不好,抑郁了。
她整天整晚不說話,流眼淚。偏偏出鬼,那一晚昏昏沉沉地不知不覺睡了一個好覺,卻把在床上剛滿月的嬰兒壓死了。
醒來看全身發(fā)紫的孩子沒了動靜,也不哭鬧,她自己嚇得眼淚流不出,抱著那嬌小的一團嫩肉,感覺自己也沒了心跳,氣不夠用??诶锬钅钸哆?,要跟著去天堂找孩子,沒有考慮她有沒有上天堂的資格。反正著急要去繼續(xù)喂奶。
等她丈夫看到時,她還是在床上,床頭一根又舊且細的毛糙電線勒在她頸部繞了許多圈緊緊地解也解不開,都勒出了血,懷里還死死地抱著她的兒子。可是她老公為解恨,硬生生把他們掰開,可聽到她骨節(jié)的咔嚓聲。他沒把他們葬在一起,就把她埋在亂墳堆。走過她墳墓邊的人晚上看見她披散著長頭發(fā),抱著朽木樣的東西喂奶,奶水浸濕了那塊朽木,她口里溫柔地唱:
月兒明,風兒靜,
樹葉兒遮窗欞。
蛐蛐兒叫錚錚,
好比那琴弦聲。
琴聲兒輕,調兒動聽,
搖籃輕擺動啊。
娘的寶寶,閉上眼睛,
睡了那個,睡在夢中……
唱完小心翼翼放下木頭,說:“寶貝,你安靜地睡,媽媽梳個頭,等天亮了你看媽媽好不好看”。脖子一扭,頭居然掉下來,滾落在胸前雙手接住,梳理一頭亂發(fā)。說到這里好半天他情緒低落,嘆了口氣。老五戰(zhàn)戰(zhàn)兢兢緊張地問:“然后呢?”“沒有然后,肯定看到這個的人嚇跑了唄”。
這時我們臥室安靜得像無風的湖面,墻上的石英鐘嘀嗒嘀嗒的聲音都聽得見。
老伴聽了也不覺得害怕,反而哀而不傷的樣子,沉默了好半天。評論:對這個家庭來說,沒這種婚姻更好。她不經意地問:“女人懷孕時,是不是很丑?!蔽矣X得她可能在挖坑。我正色道:“愛一個人,就是她的全部,年輕的青澀、成熟的飽滿、落日的余暉?!彼悬c嘲弄的口吻:“嗨,很有詩意呀。”
她又稀里糊涂的亂發(fā)議論:這女人可悲啊,孩子死了,還想著,跟著去喂奶?,F(xiàn)在的下輩人,有多少能陪伴老人呢?很多家庭已失去了反哺功能了吧?大家庭已解體,家國情懷也蕩然無存,親情寡淡,不知是好還是壞。
我說是啊,現(xiàn)在的人力求生活簡單,過去那種大家庭關系很復雜,都不想陷進去?,F(xiàn)在的人連生育的欲望都沒有了,隨著人生物特性的消失,人,這種生物的喪鐘早就已經敲響了。話說回來,將來發(fā)展出科幻小說里的半人半機器的人,是不是沒這些矛盾了呢?
沉吟聞簫
生活很苦?日子照樣過。弘一大師圓寂前寫的一幅字:悲欣交加。我們普通人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