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叔家我很少去，他家總關(guān)著門閉著窗。進去后就有一股特殊味道，我總懷疑是老虎的味兒。
他們家陰暗的房間只有房頂上的玻璃瓦投下來一束光。他家五屜柜上掛著一幅老虎出山圖，老虎的樣子威猛猙獰。柜上有個香爐，有些壇壇罐罐，還擺著一個精致的盒子，看上面的字和相片，我猜是馬奶奶的骨灰。加上他經(jīng)常喜歡講鬼故事，更讓我害怕去他家。
又過了幾天，在房子的后門，他找到我爸，很鄭重的表情，悄悄地說：“老侯，找你商量個事?！蔽以谝慌酝德?，他說他小兒子平常肚子餓了經(jīng)常在家亂翻，找東西吃。他在五屜柜上零食罐子里沒找到什么，把放在一起的骨灰盒打開，將他奶奶的骨灰吃了幾口。被我發(fā)現(xiàn)趕緊制止他，我腦子轉(zhuǎn)的快，說這里面裝的是藥，不能亂吃的，放其他地方藏起來了。
我爸非常驚訝，埋怨他說：“你看，你這人這么不小心，東西亂放，而且把孩子餓成這樣?！薄斑@孩子就是饞嘴，別打岔！快說怎么辦吧”馬叔著急回應(yīng)。我爸沉吟片刻說：“你別急，吃都吃了，這會兒急也沒用，越急越?jīng)]主意，你想想有些動物骨頭可做藥，這孩子吃了點應(yīng)該不礙事?！?p> 他們嘀嘀咕咕商量了好半天，馬叔看樣子不再焦慮不安的樣子?！按_實，老虎的骨頭是可以做成中藥吃的，哎，千萬別跟別人說啊”。我爸忙應(yīng)承：“好！好，好”。我在一旁聽著瘆得慌，趕快悄聲溜了，也不敢對人說。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吃粉狀的食物。
那時房子不隔音，馬叔回去后，我們就在隔壁聽他老婆跟他吵起來。可能不讓他外傳家丑。他把桌子一拍，都怪你這個臭婆娘，你對娘家大方，在我這里就把錢看得緊緊的，管不好孩子，弄得孩子吃不飽飯。
他老婆反駁他，誰說沒吃飽，這孩子和你媽原來一樣，總喜歡嘴里嚼東西。馬叔不耐煩老拿他死去的媽說事，那一樣嗎，老人和你沒過一天好日子，你們整天跟斗雞一樣，她心里苦悶，嘴里也是苦的，才嚼東西?！澳鞘悄銒層胁。桓阏f了”他老婆越說越激動，一生怒，一甩門，急匆匆走了。
馬叔跟在后面不依不饒：“你非要想不花錢把我老娘葬在這里亂墳堆，讓她成孤魂野鬼。”他老婆氣憤得聲音變了調(diào)，轉(zhuǎn)回來說那你不同意，就把你老娘骨灰長期放在家里，這是你的錯，還有你以為我不明事理，是你自己斷不了奶吧。
尖銳的喊叫聲震得我們的窗戶玻璃也發(fā)抖。馬叔斗不過，怕鄰居聽到面子不好看，不想再跟她斗嘴，壓低了聲音，意思是說這個月把工資拿了，讓我老娘入土為安，后面說他們夫妻不孝之類的話，就聽不見了。
馬叔他們吵架這事過去好久，一天突然他家老二滿臉是汗和水，渾身濕漉漉地跑回家，上氣不接下氣，驚恐不安地說老三在長江玩水淹死了。
從此他們家兩口子成了仇人，隔三差五地吵架，女的每天要吃安眠藥才能睡，男的成天拿張舊報紙看，再也不講他感興趣的事了。
老伴說天下紛爭都是為了錢。我不置可否，想一想，夫妻間的戰(zhàn)爭就是背靠著的兩個原生家庭的戰(zhàn)爭。有人說歷史有什么用，實際上就是你從哪里來。你想拔掉別人的根，那就是要了誰的命。我開始想入非非：
我覺得，俄烏戰(zhàn)爭就有很強的歷史背景，人類似乎走進了死胡同，西方列強把全球帶到坑里了。這次新冠病毒的大流行，在全球危機時刻，暴露他們患了民主自由的神經(jīng)衰弱病癥、妄想癥。個人的自由和自私自利可以凌駕于集體安全之上。
新冠病毒的后遺癥已經(jīng)讓那些貪婪的人變傻了，也讓某些人類失去了味覺，沒了以前的好胃口。這就是天罰，人類發(fā)展科學(xué)和技術(shù)，沒什么用。歸去來兮，回到美麗田園吧。
老伴說你看過《三體》嗎？如果人類不向科學(xué)巔峰發(fā)展，今后可能被宇宙的外星人滅了?？喙奶飯@日子有什么詩意和浪漫？那遠古的《詩經(jīng)》沒有嗎？二千年前西方的《牧歌》沒有嗎？我固執(zhí)地發(fā)問。這都是貴族吃飽撐的，老伴提高嗓音。我強烈反對，壓低聲音：很多是民歌喲。老伴說你又胡扯到天邊去了。
馬叔家的老二馬小龍，在學(xué)生中也是號人物，母親是個會計。他遺傳他媽多些，沒上過學(xué)口算就很厲害，五六位數(shù)的加減乘除，隨口便能答出來，是個小天才。他不喜歡玩捉人游戲，每次叫他玩，他愛理不理。如果看到我們玩打彈珠、香煙盒折疊的三角——我們叫打“撇撇”等，他就來勁，這些游戲是有彩頭的。這方面他也很優(yōu)秀，靈性十足，往往賺得盆滿缽滿，遭人嫉妒。
學(xué)校老師都喜歡學(xué)習(xí)好的學(xué)生，把他選為學(xué)習(xí)委員，到高年級他成了學(xué)校學(xué)生的總頭頭。各種榮譽加身，市里的先進，全區(qū)學(xué)生的榜樣，非常風(fēng)光。他父母也很得意。很多女孩子對他青眼有加，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到老師和校長耳里，要求他珍惜榮譽。
小學(xué)畢業(yè)上了初中，放了鴨子，跟街上的二流子混到了一起。我看到他留起了大包頭，穿上花襯衣和喇叭褲，嘴上叼上了大公雞牌的煙，不熟練地吐著煙圈，在江堤上大搖大擺地走著。
他這樣子可能是到了青春期的叛逆期。父母管不住，已經(jīng)沒他力氣大，打不贏他。
有一回，他鼻青眼腫的臉回家，花襯衫被撕破。她媽一聲小祖宗，出去好好的，回來怎么這么樣了。他爸搖搖頭，冷哼道你想做個流氓，一輩子這樣混下去。拿個剪刀要剪他的衣服和喇叭褲。
小龍不以為然，我打抱不平，你少管。他一掌把他爸推倒在床上，馬叔岔口氣，半天才喘勻，臉色發(fā)白，用剪刀指著小龍說不出話來。他媽見狀，喊一聲出息了，連你爸都敢打。轉(zhuǎn)身去奪他爸手上的剪刀。小龍趁機跑了。他爸吼道看你敢回來，對他媽也沒好氣，看你把兒子慣的毛病。坐起來要追，被他媽用身子攔住。
這天他真的跑出去就不回來，躲在一起浪蕩的朋友家。他媽晚飯后到處找他，聽到叫聲他也不理會。
正值放暑假的時候，癩子老五又看到他領(lǐng)著一幫半大的孩子顫顫悠悠地學(xué)那些二流子走路，旁若無人的樣子，回到小學(xué)里晃蕩。
打籃球的學(xué)生看他們腰上別著土槍和手榴彈，很害怕。現(xiàn)在的語境，他們的表現(xiàn)叫有范，那時候叫“玩味”。穿著很潮，軍裝和軍帽最受歡迎。特別是軍帽，如果弄不到，就到別人頭上搶，叫飛一個。
他們不知道哪里來的自負(fù)，有時碰到中意的女孩從身邊走過，一伙就起哄，誰能弄到手。仿佛自己很有魅力，男孩去拍一拍女孩的肩膀，等女孩一回頭，就說玩一玩吧。多數(shù)沒人理會，那些孩子們立刻哄笑起來。
留校的老師看不慣這些，單獨叫他過來訓(xùn)話。他還是像以前一樣畢恭畢敬地對待老師，但說話卻不中聽：我很不理解，在家父母教育我們做聽話的“乖乖兒”。學(xué)校訓(xùn)練我們做“乖乖的好學(xué)生”。被樹立成榜樣的人，學(xué)校就要求學(xué)生十全十美。這也不允許，那也不能做。我就喜歡梁山好漢快意恩仇、殺富濟貧、打抱不平。還可以自由自在，大碗吃肉、大口喝酒闖蕩江湖。
老師不理解，嘆道：“學(xué)好不容易，學(xué)壞分分鐘啊，幾天不見怎么變成這副德行！是環(huán)境造化弄人？”
沉吟聞簫
夫妻倆胡扯，有時會吵起來。各有各的理，想一想，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