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反正我們也不熟

　　已是黃昏，原本玫瑰粉色的大片霞光濃縮為一束狹窄的柿紅色，沾了塵土的白球鞋像是浮動的微光。

　　池醒低著的頭終于昂起，直勾勾看著丁英，看得丁英的心里有點發(fā)毛，她的手掌懸在空中離池醒的臉不過兩寸。

　　丁英氣得發(fā)抖，手掌懸在空中良久才放下，用手指著池醒說。

　　“你真是翅膀硬了！我現(xiàn)在還要回去上班，你等著晚上回家我再好好教育你。”

　　明明她多次說過池川用手指人是不禮貌的，但從未教過她，所以是可以指她的。

　　還不如扇在臉上，池醒感慨著她們的陌生。

　　丁英和她從來都沒有真正因為幼時的事而爆發(fā)，因為那是她們避不開的心結(jié)，只能揪著一些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暗戳戳發(fā)泄著雙方的不滿。

　　歡快的下課鈴響起，丁英氣憤離開的腳步被晃動的樓道掩蓋。

　　她的身體被樓道的墻壁完全遮住，昂首正好能看到倒映在格子窗上的落日。

　　剛剛的霞光已經(jīng)遠去，落在離她一步之遙的瓷磚上。

　　雜亂的腳步聲中有人走來，帶起的震動微小卻清晰地讓池醒感受到。

　　突然那束余暉也沒了，因為有人站在了光中。

　　“對不起。”

　　他說。

　　“對不起什么，你又沒有得罪過我?！?p>　　池醒整個人被陰影覆蓋，面上平靜地讓人猜不出情緒，可一墻之隔的江許卻知道她剛剛經(jīng)歷的一切。

　　“對不起看到你現(xiàn)在這樣?！?p>　　對不起是我害你與原本的家庭疏離。

　　江許站在霞光中，發(fā)絲泛著光，臉上卻并不明媚。

　　“哦，反正我們又不熟。”

　　池醒沒想到江許會在隔壁的閱覽室，不過也無所謂，她本來就沒幾個真心朋友。

　　陌生人看到就看到，她不在乎。

　　一直靠著墻的她向前微傾，像是抬腳就要走。

　　“我們以前見過?！?p>　　江許的聲音提高了幾分，還在躊躇要不要彌補過去的他，結(jié)果看到池醒要走下意識就喊了出來。

　　他不想再錯過，他已經(jīng)錯過很多次。

　　“何出此言?！?p>　　池醒轉(zhuǎn)頭用當時他的話堵了回去，語氣不算友好，神情卻十分坦蕩。

　　她從來不是好脾氣的人，那時給了臺階他不下，現(xiàn)在想要下，可她池醒現(xiàn)在不在乎了。

　　江許怔在原地沒有回應(yīng)，池醒插著口袋轉(zhuǎn)身就走。

　　“你去哪？”

　　“吃飯。你自己餓著吧。”

　　她頭也不回地答著江許的話，話語如潺潺流水穿過走廊盡頭消散在春風(fēng)中。

　　真的不記得，還是不想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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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清明時節(jié)小雨纏綿，像是無盡愁思無處宣泄。

　　江許從高檔的私家車下來踩在泥濘的小路上，嶄新的帆布鞋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像是提醒他前路漫長。

　　風(fēng)穿過田野間帶著濕潤的氣息撲面而來，年幼的江許此時茫然無措。

　　滿目蒼翠的麥地里有窸窸窣窣的聲響，隱約可見粉紅色的身影，還未來及涌上來的情緒默默壓了下去，再抬眼，一個女孩抱著狗怔怔地看著他。

　　池醒就這樣闖入他的世界。

　　那時的近河村年輕人家還有一些，可江許從始至終只和池醒一個人玩。

　　幼年的池醒和現(xiàn)在完全不一樣，她自信聰慧活潑明媚，對萬事萬物抱有期待與熱愛，沒有什么可以把她打倒，沒有什么可以撼動她的內(nèi)心。

　　在江許尚且不懂離婚是什么意思時，池醒就已經(jīng)陪在他的身邊，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如一場場的春雨滋潤大地。

　　他們一起在近河小學(xué)讀書上下學(xué)，去對方家里吃飯，嬉笑打鬧說著稚語卻真誠得耀眼。

　　池醒為了他拒絕和丁英回到江水市就讀，可自己卻沒能拒絕自己的母親轉(zhuǎn)去了慶溪市育才小學(xué)。

　　他甚至沒有來得及道別就在睡眼惺忪時被抱上了車，他無法想象第二天池醒等不到上學(xué)該是什么心情，會不會怪他。

　　可這些也無從想象，因為母親禁止他再聯(lián)系父親那邊，他無法得知池醒的近況。

　　尚未長大的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脆弱得只稍輕輕一扯就斷，杳無音信的池醒終于再次出現(xiàn)在江水中學(xué)的自主招生報名公示里。

　　他不確定是不是同名同姓，可江許清楚這是唯一再見的機會。

　　十四歲的江許不再是幼年供人挑選的法庭上的籌碼，他逃離母親轉(zhuǎn)向父親江友暉的家庭，初三中途轉(zhuǎn)學(xué)他的學(xué)籍無法錄入，只能借讀在剛成立的一所公立初中才將學(xué)籍轉(zhuǎn)到江水參加中考。

　　母親認為江許背著她一直和江友暉有聯(lián)系，才會在她身邊養(yǎng)了幾年依舊選擇回到江水。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重要的，他們根本就不在乎他，只是假裝都關(guān)心孩子罷了。

　　從六歲那時起，他早就不配再出現(xiàn)在池醒眼前。

　　可當江許在江水一中再次見到池醒，即便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年，還是一眼認出了她。他開心地以為自己要尋回丟失的寶藏，卻不曾想過沒有人會在原地。

　　從一模一樣的迷彩服和帽子陰影覆蓋眉眼的人群中，他看到了池醒，他驚喜自己沒有找錯人，但更惋惜自己錯失的那些年。

　　一個人坐著的池醒不似幼年那樣明媚，疏離得像是花蕊中間的蝴蝶，稍微靠近一點就會振翅而飛。

　　可當陸明和坐在她的身邊時，又像是回到幼年的模樣，他們說笑打鬧，熟悉又契合。

　　那么刺眼的太陽，照在他們身上卻像是一層柔和的濾鏡。

　　一切都沒有變，只是她的身邊換了人。

　　缺席的這些年，總要有人添補。

　　若是他上前，是否還能回到過去一切照舊。

　　于是他努力了，從分科分班到各種競賽補習(xí)，他出現(xiàn)在池醒會出現(xiàn)的各個場景，卻像是隱形人一般從未被注意。

　　他看著陸明和去到年級主任辦公室為了池醒降班，出入同一個樓層的辦公室，甚至常常為她送上零食飲料。

　　他退縮了也決定讓步。

　　后來池醒一路高歌一路繁花，拿下全國賽區(qū)一等獎考入慶溪師范大學(xué)。不出意外，江許應(yīng)該聽從家里的安排出國留學(xué)。

　　可上天眷顧他，他知道池醒想考慶溪師大，那他當然也要留在慶溪。

　　他的運氣實在太好，分數(shù)線恰好到了他這斷檔壓線進了慶大。

　　他的運氣又太差，永遠只能在不近不遠的地方望著池醒。

　　這樣也好，偶爾一次的擦肩而過就好，他知道池醒過得很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