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午承回虛煙院子一號時，花園里的狼藉還原模原樣擺在那里。
傭人們不敢收拾，倒不是誠心想給奚午承展示奚午蔓的杰作。
他們不知道奚午蔓為什么大發(fā)脾氣，不確定那雜亂是不是奚午蔓的行為藝術(shù)。
萬一一打掃，影響了小姐的創(chuàng)作，那才是真要命。
那么多傭人，沒一個知道下午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只是祁湘從花園迅速進到大客廳，一路罵罵咧咧，氣呼呼地坐到沙發(fā)上，倒不影響吃喝。
相反，大發(fā)雷霆消耗了孕婦大量能量，孕婦很頻繁地補充。
而奚午蔓，在花園的涼亭里待了很久。
她倒沒有罵人，甚至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瓷器碎掉的聲音一陣接一陣，間岔著玻璃。
然后是椅子、桌子。任何可移動的東西，都被砸得稀碎。
奚午承一進客廳，祁湘就哭了起來，聲音越哭越大，眼淚越擠越多。
她向奚午承控訴。
那沒教養(yǎng)的、沒媽的東西，不識好歹。她一個孕婦，大老遠跑來陪那賤人喝下午茶，好心好意陪那賤人說話。
那賤人居然罵她，還用東西砸她！她可是一個孕婦啊！
那些餐具、凳子、椅子、花瓶，那么多！是想砸死她這個孕婦啊！
她懷的可是奚午乾的孩子，要是她有個什么好歹，要是她的孩子有個什么閃失，那賤人死幾千次都不夠賠罪！
“她都要嫁給穆啟白了?！逼钕娴臏I水還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火氣卻全消。
她的手掌撫上奚午承的衣襟，擠出最后幾滴熱淚，說：“阿承，你終于可以擺脫那個沒教養(yǎng)的賤貨了?！?p> “嫂嫂可能不知道，蔓蔓從六歲開始，就一直跟我生活在一起。”奚午承保持一貫的客氣，“嫂嫂說蔓蔓沒教養(yǎng)，是怪我能力不夠，沒教好她?！?p> “她就是個賤種！天生的！接受再優(yōu)質(zhì)的教育都改不了她的本性！”祁湘柔情似水，指尖輕撫奚午承的衣扣，“這怎么能怪你呢？阿承。”
“嫂嫂，蔓蔓是我妹妹，也是阿乾哥的妹妹，請您不要對她有太大的惡意?！鞭晌绯泻寐曁嵝?。
“一個孤兒而已，可以是你妹妹，也可以不是?！逼钕婷难廴缃z，“不對么？”
“那嫂嫂知不知道，如果蔓蔓的媽媽還活著，我見著了，得恭恭敬敬稱一聲琰姑姑?！?p> “什么？”祁湘不自覺皺了下眉頭。
“嫂嫂以為——”奚午承用遠端指節(jié)輕輕掃開祁湘的手，“隨便什么人都能進奚家的門？隨便一個孤兒，都能叫奚午承哥哥？”
他輕撣被祁湘摸過的地方，用目光制止祁湘再伸手碰他的企圖。
“不可能?！逼钕嬖噲D笑，嘴角卻僵硬，“三爺爺怎么會把她嫁給穆啟白？三爺爺可不會讓奚午瀟嫁去穆家?！?p> 孕婦的情緒又開始激動。
“嫂嫂，身體重要?！鞭晌绯斜３种媚托?，視線稍稍低下，“經(jīng)常生氣對胎兒也不好?！?p> 祁湘還要說什么，奚午承已吩咐左右送客。
要是胡攪蠻纏，他倒不介意打電話麻煩阿乾哥跑一趟。
祁湘倒不怕奚午乾，只是意識到奚午承態(tài)度強硬，只能離開。
奚午承沒送她，甚至沒目送她到門口，他穿上大衣，前往后花園。
那封閉式?jīng)鐾ね饷媪林鵁簦ぷ拥拈T都關(guān)著，里面漆黑一片。
奚午蔓坐在一堆碎片中間，雙臂抱著膝蓋，棕黑鬈發(fā)披散，柔柔下垂，凌亂。
傭人打開燈，奚午承在奚午蔓面前慢慢蹲身。
知道她沒有睡著，他說：“倒也不用省這點電?！?p> 她緩緩抬頭，一張臉看上去憔悴極了。
那支離憔悴，楚楚動人。
眼淚分明在眼中打轉(zhuǎn)，卻倔強地沒有流出來。
沒睡醒的模樣，刻意的偽裝。
“不喜歡這些東西，叫傭人扔掉就是，或者一把火燒掉。一件件砸碎多費勁?！鞭晌绯斜M量避免談到祁湘。
“我很抱歉?！鞭晌缏纳ぷ痈傻脜柡?。
“你沒做錯什么，為什么道歉？”
“祁湘嫂嫂是哥哥的客人?！?p> “今天她是你的客人。”
“我沖她發(fā)了很大的火?！?p> “一定是她先對你無禮。”
“但她是嫂嫂?！?p> “她可以是我們的嫂嫂，也可以不是?！鞭晌绯衅鹕恚蜣晌缏斐鲇沂?，“別坐這了，你看上去餓壞了。”
借著他給的力起身，還沒站穩(wěn)，奚午蔓眼前突然一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腰際受到推力，她整個人被推近一片暖意。
“你很冷?！鞭晌绯械穆曇綦x得很近。
不等她反應(yīng)，男人的大衣將她裹住，隨即，她被打橫抱起，完全護在那溫暖的懷里。
離開那個亭子，進入一片風雪。
眼前是輝煌燈火，柔軟的沙發(fā)，熟悉的檀香。
傭人輕輕推來餐車，將菜品一樣樣擺在茶幾上，盡量靠近奚午蔓。
奚午蔓裹著毛毯，瑟瑟發(fā)抖。
室內(nèi)很暖和，但身體就是很冷，抖得厲害，怎么也止不住。
熱湯，甜口或咸口都不合胃口。
想喝熱紅酒，要加肉桂、丁香、香葉、迷迭香，還有蘋果、橙子、草莓、檸檬。
想吃肋眼牛排，還有蘋果派。
黑白的人影來回，菜品全部撤下，幾面擺上熱紅酒、牛排與蘋果派。
刀叉在奚午承手中。
這頓飯，奚午蔓沒有手。她的手被毛毯禁錮。
“今天晚上，我抄不完五十遍?！鞭晌缏f。
“抄什么？”奚午承問。
“《太上感應(yīng)篇》?！?p> “為什么要抄那個？”
“我以為哥哥會讓我抄經(jīng)?！?p> 為什么會讓你抄經(jīng)？
奚午承沒說話，疑惑全顯露在眼中。
奚午蔓也跟著沉默，慢慢咽下口腔里的蘋果派。
她也想知道，他為什么會讓她抄經(jīng)。
可惜，酒瘋子與奚午承有各自獨立的靈魂與記憶，有的問題她永遠沒辦法知道答案。
沒有游戲，沒有懲罰，沒有抄經(jīng)的理由。這是奚午承。
沒有理由，反正你必須待在那里，必須一遍遍重復(fù)那該死的經(jīng)文。這是酒瘋子。
該死的。檀香在迷迭香的輔助下，無下限膨脹酒精。
奚午蔓把自己捂進毛毯，拒絕感知身體的欲求。
該死的。唇舌間熱紅酒的味道在變濃、又在變淡，變?yōu)槟澄荒惺恳路系哪菢印?p> 你想要什么？
大腦自問自答。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想要迷一樣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