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印堂發(fā)黑的中年女人
第三章
鐘艾伸著懶腰從臥室院子出來,半年來首次無夢的睡眠讓每個毛孔都舒展著,她甚至能聽見老宅瓦當(dāng)?shù)温涞某柯对谑迳险ㄩ_的聲音。
真是……神!清!氣!爽!
吳阿姨端著桂花釀圓子立在廊下,眼角細(xì)紋里蓄滿笑意。這位在鐘家侍奉了三十年的老傭人,昨夜特意給祠堂換了新貢香,此刻檀香正混著晨霧在回廊間游蕩。
鐘艾踏入東花園時,破奴正俯身輕嗅一朵重瓣垂絲海棠。晨光穿透他半透明的身軀,在青磚地上投下淡金色光暈——一到夏天,破奴總愛在日出時分現(xiàn)形,說是要嘗一嘗“活人的晨曦“。鐘艾也隱約聽過,鐘宅所有的海棠花都是為破奴種的。
傳說里,好像是說自己祖上有個太太太爺爺和破奴關(guān)系很好,但具體哪位她實在記不清了。她對鐘家沒什么歸屬感,自然也懶得記。
她一身休閑服,未施粉黛,但還是難掩秀氣,鐘艾的漂亮在鐘家朋友圈中是聞名的,她小時候偶爾犯了錯,其他人都會勸鐘六:輕點打,別傷了孩子漂亮的臉。
“早啊?!辩姲m然還沒徹底適應(yīng)家主的角色,但還是晃著手機(jī)湊近破奴,“今天KPI是騙三個冤大頭還是五個?”
經(jīng)過昨晚一整晚的調(diào)節(jié),鐘艾已經(jīng)擺好了心態(tài),既然暫時無路可走,只能跟著破奴的思路玩一玩了。
“你對奇門遁甲一竅不通。“破奴手中折扇“唰“地展開,鬼差又眨了眨眼,“連最基本的......”
“打住打住,我還需要學(xué)什么通靈術(shù)法,易數(shù)式盤?我那個爹學(xué)了那么多,最后不還是要問你?”鐘艾懶散的倚靠在墻上,狡黠一笑。
她的懶散氣也是出了名的,從小她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鐘六最看不慣她散漫的樣子,可惜打了多少頓都止不住她形如無骨的樣子,最后索性放棄。
當(dāng)然她也看不慣鐘六,鐘六最喜歡抓著她圍觀算命,自從上了初中這行為更甚,鐘六會在寒暑假強(qiáng)制她在會客廳旁觀,美其名曰用環(huán)境熏陶出興趣。
但越是這樣,她就越恨這個宅子里全是來算命的俗人,恨鐘六夫婦對她的冷漠和折磨,恨他們總是說鐘艾會接過鐘家算命通靈的衣缽。
她上高中后,叛逆加重,開始刻意回避這件事,堅決不肯學(xué)鐘六教她的掐訣算法,也不肯學(xué)易數(shù)式盤。
鐘六為此好幾次把她打的頭破血流,但她堅決不改,篡改高考志愿上了沙市大學(xué)之后更是再也沒回過家,她本以為這樣就可以逃出鐘家這個世代逃不脫的宿命。
誰知父母突然雙雙意外去世,她處理好喪事逃命一樣回到了沙市,偏偏還是被破奴纏上了。
唉。
念及此,她深深嘆了一口氣。
“可是鐘家已經(jīng)冷了半年了,再好起來也恐怕要個一年半載才行?!辩姲蠲嫉?。
“沒人來我們就去找人,總不能干等著,鐘家還是有些老客,你只需要放出消息,這部分人自然會來。”破奴知道鐘家在雁鎮(zhèn)還是有些人脈的。
“那些人就夠了嗎?”鐘艾心中一喜,星星眼盯著破奴,企圖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
要是這些人就夠了,那就不用她折騰其他的了。
“當(dāng)然不夠,剩下的,你去街上攬,帶個凳子去路邊坐著就好?!逼婆珦u著扇子踱步,最終想出這么個辦法。
這辦法雖然對他來說有些大材小用,但耐不住實在好用,這一千多年鐘家人每次出街算命,都會吸引一大波忠實問客,每次攬來的“問客保質(zhì)期”最低30年。
如果那個問客恰好壽命長的話,五六十年也不在話下。
“坐在路邊放張紙嗎?”鐘艾瞪大眼睛,回想起自己出去旅游去一些道觀寺廟景區(qū)的時候會看到的老頭老太太。
他們總是帶個小馬扎,坐在路邊拉過路人強(qiáng)行算命。不管算的準(zhǔn)不準(zhǔn),讓你掏錢倒是準(zhǔn)的很。
“對,我記得幾百年前是路邊放個桌子,但現(xiàn)在……”破奴錯開鐘艾震驚的目光。
鐘家這百年來再也沒出去過了,他實在不知道行情。
“Stop!擺攤占道罰款500!我不如開個直播呢?!辩姲e起手機(jī)擋住破奴折扇上面的鬼差,“看見這個沒?21世紀(jì)玄學(xué)帶貨神器?!八讣廨p點,直播間立即彈出花哨特效:「通靈美少女在線解厄」的標(biāo)題在美顏濾鏡下閃著粉光。
“直播?”破奴一臉疑惑的盯著狡猾一笑的鐘艾。
“哈哈,你這就不知道了吧,老年人與現(xiàn)代工具?!辩姲噶酥钙婆?,又指了指自己的手機(jī)。
“到時候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我只播一個月,一個月后,有需要的自然就會來雁鎮(zhèn)找我了。”鐘艾雖然一向不喜歡鐘家這項祖業(yè),但她也知道,鐘家能延續(xù)至今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
鐘家人算命通靈,從不失手。
畢竟實力才是硬道理。
“我想開了,我就當(dāng)你是我老板,簽了三年合同,報酬是讓我們都自由,這三年在公事上聽你的,私事上你不許干涉!”鐘艾一邊注冊直播賬號,一邊說道。
“一言為定。”
破奴的折扇僵在半空。他活了千年,見過扶乩問米、見過龜甲占卜,卻沒見過有人把通靈術(shù)包裝成“998運勢套餐“。更離譜的是,開播十分鐘觀眾就沖破了五位數(shù)。
「主播能看看我男朋友八字嗎?」
「姐姐好美!求姻緣符!」
「刷火箭能插隊嗎?」
鐘艾對著鏡頭眨眼:“感謝'地府在逃孟婆'送的嘉年華!現(xiàn)在連線這位'閻王叫我三更死'......“
破奴站在鐘艾身后,看著卦象在美顏濾鏡下扭曲變形,突然理解當(dāng)年鐘六為何總被這丫頭氣得摔法器了。但當(dāng)他瞥見直播間不斷攀升的功德值——那些金色光點正通過無線信號發(fā)散升空——又不得不承認(rèn),這確實是重振鐘家最快的方式。
一個月后,預(yù)約系統(tǒng)崩潰的提示音驚飛了祠堂梁上的家燕。鐘艾晃著注冊人數(shù)爆滿的預(yù)約系統(tǒng),笑得像只偷腥的貓:“看吧,這就是互聯(lián)網(wǎng)香火?!?p> 接手鐘宅第二個月,一切終于走上了正軌,鐘艾十分欣慰。
立夏前夕,鐘艾正蜷在海棠樹下補(bǔ)覺。破奴望著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影,突然開口:“你今天不宜赴彭小姐的約?!?p> “你又偷聽我打電話?“鐘艾瞬間坐起來,怒目圓睜。
破奴的玉簪閃過詭異流光:“回來時你記得走涌華路。”他咽下了后半句——剛才卜卦時,銅錢竟豎著嵌進(jìn)了青石板,這是兇兆,但對他們來說,也是吉兆。
鐘艾盯著他的臉,再三確認(rèn)這鬼魂有沒有其他鬼心思。
半晌她才回道:“好。”隨即轉(zhuǎn)身離開了原地。
破奴所說的彭小姐,是雁鎮(zhèn)著名的封狐殯葬用品公司的二小姐彭閃閃,也是鐘艾從小到大的好朋友。
無論是從商還是做殯葬的人,多少都信些風(fēng)水,有這層緣故,彭家從創(chuàng)業(yè)以來就和鐘家走動很多,因而兩家三代以內(nèi)的子嗣之間關(guān)系都不錯。
這次彭閃閃聽說鐘艾要重振鐘家旗鼓,特意約了另外一些從商的朋友介紹給鐘艾認(rèn)識。
鐘艾雖然不喜歡應(yīng)酬,但也不好推脫,只能赴約,司機(jī)張叔開車到了半路,彭閃閃卻忽然發(fā)了消息過來取消會面,原因是有個少爺突發(fā)疾病被送到了急救,相約的人沒了興致,決定下次再說。
“張叔,回家吧,走涌華路?!辩姲拥诫娫捄笊钌钏闪艘豢跉?,吩咐道。
“好的小姐?!睆埵逡彩晴娂业睦先肆?,為人十分爽利,在鐘家做了十幾年司機(jī),工齡幾乎和鐘艾同歲。
兩人從涌華路回家,一路還算順暢,誰知在一路口,恰巧出了個車禍,鐘艾從車窗探出頭去看熱鬧,只見被撞的豪車旁,一個穿香奈兒套裝的中年女人正在罵街,她LV手袋里甩出的口紅滾到鐘艾腳邊。猩紅色膏體在路面劃出蜿蜒血線,而那女人眉間纏繞的黑氣,竟與鐘艾噩夢中的怨靈如出一轍。
這黑氣蔓延的景象她從沒見過,這一個月以來,她只在直播上隔空“通靈算命”,完全不需要她出手做什么,很多問客她甚至都沒看到面相破奴就解決了一切。
但鐘艾看到這個中年女人,忽然有種強(qiáng)烈想去幫她的欲望。
“破奴。”鐘艾輕聲呼喚道。
話音剛落,她身旁便幻化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怎么了?”破奴盯著鐘艾問道。
雖然并沒有什么規(guī)定要守護(hù)神隨叫隨到,但破奴對鐘艾實在是放心不下,因而還是偷偷給鐘艾身上下了個定位符。
被叫來的時候,他正在休息,一身懶散的氣息。
“張叔,停在被撞的車旁邊?!辩姲纱嗬渲甘?。
車一停,她便下了車。
只見那中年女人正氣喘吁吁靠在一旁,似乎是罵累了,臉色有些蒼白,一身黑氣。
沒了車窗的隔離,鐘艾看到那女人額頭的黑比剛才多了幾倍,她瞪大眼睛——難道這就是,印堂發(fā)黑,血光之災(zāi)的預(yù)兆?
“你猜的沒錯,印堂發(fā)黑,不是好事。”破奴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