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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不想算命的一天

第二章 男鬼

今天也是不想算命的一天 十有魚 2484 2024-11-28 15:28:53

  第二章

  海棠花瓣簌簌落在鐘艾肩頭,她盯著石桌上凝結(jié)的晨露——那滴水珠正倒映著男人精致的臉,他一身玄袍,玉簪束發(fā),白玉似的透明手指捏著個黑金色的扇子,腰間的青銅鈴上畫著似蛇似魚的花紋,這讓她想起這半年噩夢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場景:鐘六和艾玉的葬禮那日,棺木縫隙滲出的鮮血正蜿蜒成詭異的圖騰。

  “你讓我做了半年噩夢,就為了逼我繼承鐘家神棍的衣缽?“她上前一步,幾乎貼著那男人的身體,手順勢壓在石桌上,桌上的花瓣在她掌心洇出粉紅汁液,“大哥,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

  說完最后一句,鐘艾深深嘆了一口氣,忽然感受到一種少有的心酸,眼眶都因此紅了起來,俏麗的臉上都是憤恨。

  “這是鐘家人的宿命?!蹦腥说脑捰行├?,他負(fù)起手,面上的表情還是笑,像在講一個稀松平常的笑話。

  微風(fēng)拂過,吹起鐘艾的頭發(fā),但眼前男人的衣袂都沒飄動一毫。

  “我不信什么宿命,要不是你,我可以這輩子都不回雁鎮(zhèn)。”鐘艾恨道。

  男人聞言折扇“唰“地展開,扇面《黃泉引渡圖》中提著引魂燈的鬼差突然眨了眨眼。鐘艾知道這是幻術(shù),但后背仍泛起寒意——十二歲那年,正是這幅畫里的鬼差拽住了她試圖逃離老宅的腳踝。

  “你說什么才是辦法?不是辦法不是辦法,你們總是這樣,不僅自己沒辦法,還要阻礙別人的辦法?!辩姲莺葚嗔艘谎勰腥耍χ觳舶蜒劬纳茸由弦崎_。

  “宿命就像纏在你腳腕的紅線?!彼讣饴舆^鐘艾發(fā)梢,帶起一縷幽藍(lán)磷火,“越掙扎,勒得越深?!?p>  鐘艾抬手揮散磷火,火星濺在花瓣上燒出細(xì)小孔洞。這讓她想起小時候,她在祠堂當(dāng)眾掀翻供奉的香爐,滾燙香灰在破奴畫像中的臉上烙出永久的疤。

  “我不信命……“她苦笑著后退時踩碎滿地花瓣,汁液染紅運動鞋邊,語氣有些疲憊,“要不是你作祟,我早就在國外當(dāng)程序員了,但現(xiàn)在我只能站在這,這都是拜你所賜?!?p>  男人被鐘艾的小動作逗得笑起來,看著鐘艾的側(cè)臉柔聲道:“所以這半年我也想了個辦法,你想聽聽嗎?”

  “不聽!”

  男人袖中忽然竄出條碧色小蛇,順著石柱盤踞到她頸側(cè):“鐘大小姐又忘了?你三年前篡改高考志愿時,是誰幫你瞞過你父母的眼線?“那語氣似笑非笑,明明是道德綁架卻有種蠱惑哄誘的意思。

  鐘艾的大眼睛死死盯著他,臉上凝著一種想打死對方卻打不過的委屈,她微微偏頭試圖躲避,半晌,還是不得已的問:“真的嗎?”

  人果然就是這樣,被逼退了一步,步步都要退。她又開始隱隱后悔自己居然坐上了回這的車。

  “真是好騙,難怪被你的同窗騙的那么慘?!蹦腥撕鋈黄鹆艘唤z逗弄的心思,忽然想起了一個月前他偷偷與鐘艾共感,看到鐘艾在千里之外調(diào)查捉奸,氣不過渣男還自己偷偷扎小人時的表情。

  鐘艾被這話激怒,一口氣郁結(jié)在心口,幾乎是怒目圓睜瞪著眼前高大的身影。

  “三年?!蹦腥撕鋈槐平?,彎腰與鐘艾對望,朱砂痣在眼下暈開血色,“你留在老宅,和我一起找離開鐘宅的方法?!鄙裙呛F觸感讓鐘艾想起祠堂里的銅戒尺。

  “現(xiàn)在鐘家只剩你一人,你已無心在此奉守祖訓(xùn),延續(xù)積業(yè),我想我應(yīng)該也是到了離開的時候,但我現(xiàn)在還未找到離開的辦法,這半年我理出了些思路,但此事需要些時間。”

  “你放心,三年是最長期限,我或許能更早找出離開這的辦法。”

  “只要鐘家沒了我,你便可來去自如,怎么樣?”

  遠(yuǎn)處老宅突然傳來鐘鳴,驚起滿樹寒鴉。

  鐘艾看著一旁懸空的海棠花,忽然說:“你這么厲害,自己找總比帶著我這個對算命通靈一無所知的人好一些吧?”

  男人好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忽然一笑,繞著鐘艾走了一圈:“鐘艾,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個鬼?!?p>  鐘艾聞言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暗罵自己睡不好腦子也壞了,她盯著滿園花草,認(rèn)命般低下了頭,夜夜噩夢的痛苦似乎還歷歷在目,她心里安慰自己:反正現(xiàn)在也沒地方去。

  “成交?!彼猿耙恍?,答應(yīng)的干脆,“但你如果騙我...“她抬起頭,用沾染了花瓣血色的手指按在男人心口,“我就把你祠堂里的畫全部燒掉,我們誰都別活了?!?p>  男人聞言輕笑起來,點點頭表示默許,鐘家歷代家主的個性千奇百怪,但像鐘艾這個性的,還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拉鉤?”鐘艾忽然翹起小指,眼底閃著當(dāng)年往他貢品里放蟋蟀時的狡黠。破奴怔忡間,少女冰涼的手指已穿透他虛影:“親愛的破奴神,騙人精要吞千針哦。“

  鐘艾認(rèn)真的拉完了鉤,隨后一個眼神也沒給男人,轉(zhuǎn)身走的干脆。

  她低下頭朝自己院子走,掩飾難逃控制的失落,她從小就能看到鬼,沒人相信——因為這是一個只有鐘家人能看到的鬼魂。

  千百年來,鐘家都奉對方為神,她被父母逼著跪拜了他十幾年。

  他叫破奴,但在鐘家沒人敢直呼他的名諱,祖祖輩輩以來,在鐘家,所有人都叫他——破奴神。

  破奴看著鐘艾略顯落寞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識趣的沒跟過去,只是抬頭賞景色。

  鐘家這座老宅是他100多年前參與設(shè)計的,亭臺樓閣錯落有致,仿了江南園林但也考慮了很多雁鎮(zhèn)本地的地域因素。

  比如眼前這東花園,雖有小橋流水假山交錯,鮮花無數(shù),但考慮到北方冬天樹木枯死,也加種了很多油松、冬石楠、梅樹。

  梅花在大雪中開花,別是一番好景。但什么花,都比不上海棠。

  他不禁陷入了回憶之中,算起來那個建宅子的人應(yīng)該算是鐘艾的太太太爺爺,是鐘家這個玄學(xué)世家難得的知識分子,也是個難得真心實意信服他的知識分子。

  不像鐘艾這個現(xiàn)代知識分子,上了小學(xué)之后就覺得鐘家祖上的活計都是封建迷信。

  讓他頭疼了一年又一年。

  鐘艾從小就是個難纏的,經(jīng)常在拜神的時候?qū)χ赣H鐘六抱怨,有時候還會直接抗拒拜神。

  鐘六又是個脾氣爆的,本來他就經(jīng)常打罵鐘艾,再加上拜神不敬,每次鐘艾都被打的很慘。

  而挨完打之后鐘艾會稍微老實一些,這時候鐘六就會押著鼻青臉腫的她到祠堂神像前賠罪,每次他聽到鐘艾嘴里自己的名字,都覺得鐘艾對自己恨之入骨。

  “尊敬的破奴神,我……我不是故意對您不敬,請您原諒?!?p>  鐘艾這句話從七八歲說到了十七八歲,按照老劇情,每次她說完之后鐘六就會一腳踢到她的膝窩處,鐘艾被踢倒,跪在地上,這才會不甘不愿的給他磕三個頭。

  那時候他不?,F(xiàn)身,鐘家之前的繼承人的通靈算命本事學(xué)的十分好,一般的事根本不需要他出手。因而他日常都隱身在祠堂上掛著的畫里休息游玩,只有夏天才會現(xiàn)身到東花園賞花。

  千百年來,能因為罰跪而日日在畫中與之對望的,只有鐘艾一個人。

  他記得那時候她的衣服總是帶血,眼神里都是憤恨和不甘,當(dāng)然,現(xiàn)在也不例外,只是這孩子長大了,學(xué)會隱藏情緒了。

  破奴神,破奴神,這稱呼他習(xí)慣了2000多年都還是覺得怪異,畢竟在他那個年代,破奴這個名字就和現(xiàn)代的張偉一樣普遍。

  從前他會想,如果現(xiàn)在一個叫張偉的人死后被叫張偉神,會不會也一身雞皮疙瘩。

  但現(xiàn)在他不用愁了,自從鐘六夫婦去年意外去世,剛大三的鐘艾被他施加了噩夢詛咒之后,這個稱呼便消失了。

  他知道鐘艾在沙市的這半年,每天都叫他鬼東西,破神,狗魂魄,殺千刀的綁架犯……剛剛那句破奴神,算是破了例了。

  想到這,破奴深深嘆了一口氣,每次鐘艾問他怎么才能擺脫鐘家世代算命這個命運的時候,他都無從回答。

  畢竟他自己也只是個被天命困在鐘家的守護(hù)神,一個游離了一千多年的鬼魂。

  古志記載,雁鎮(zhèn)是陰陽相交之地,1000多年前,他因機(jī)緣巧合救了鐘家祖先,從此成為了鐘家守護(hù)神,世代保護(hù)著他們繼續(xù)算命通靈的祖業(yè),保護(hù)著他們延續(xù)血脈。

  可他的記憶似乎斷了檔,救人這件事他毫無印象,無論他如何回憶,他都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鐘家的。

  記憶的斷線日夜折磨著他,他一直覺得,做一個不混沌的鬼,其實是一種懲罰。

  比起鐘艾,更想離開鐘家的,是他。

  但無論他在地府人間如何穿梭打點,就是沒人肯告訴他如何擺脫這個宿命。

  一直到半年前,鐘六夫婦因車禍去世,他到地府送魂,閻王殿使者這才千年來第一次告訴他,鐘家那唯一的后人身上,有他離開鐘家的轉(zhuǎn)機(jī)。

  他是個倒霉鬼這件事他早已接受了,而鐘艾似乎還沒接受自己是個投胎到鐘家的倒霉孩子。

  算起來,他們兩個的霉運不相上下。

  倒霉鬼利用一下倒霉孩子,應(yīng)該不會遭天譴吧?

  暮色漸濃,男人的身影淡入祠堂畫像,畫中提燈鬼差的眼睛快速眨了幾下,享受最后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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