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于醒了！“黃鸝般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空蕩蕩的大帳一片死寂，唯有一個穿著男子服飾的女子出現(xiàn)在她床頭的不遠(yuǎn)處。
“孫陌陌，怎么是你？我這是在哪里呀?“
“這里是唐軍的大營。你是不知道你都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了!“一天一夜，她竟然昏迷了那么久。可能真的是太累了吧。
“誒，你別動，小心牽動了傷口，我可是剛給你換完藥的?！皩O陌陌小心的將她扶起，靠坐在床頭。
“謝謝你?！八缜屣L(fēng)般一笑。
“謝什么謝呀，你要謝也該謝齊王，可是他一路把你抱回來，然后又守了你一天一夜！“
“他，現(xiàn)在怎么樣呀?“為了救她，他竟然拿著刀脅迫主帥，李世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吧，即使他們是親兄弟。親兄弟又如何，他們關(guān)系一向不好，這次又因為她的事情……
“他呀，挨了五十軍棍，剛剛回去換藥?！八f的輕松，但嫻兒心中卻生了愧疚之意。
“王世充抓到了嗎？“
“沒有，讓他給跑了!“說著，她在一旁搗弄起藥粉，隱隱發(fā)出青草的香氣。
“不過，我們殺敵一千俘虜六千，還擒了個大將陳智略，你要是死了也不算白死!“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怎么會在這里呀？“
“我現(xiàn)在可是軍醫(yī)！“小姑娘驕傲的朝她挑挑眉。
“你?“
“怎么?看著不像?“她問。
嫻兒:“這倒不是，只是你這一出去好幾年連封信都不給家里寫，甄老爺子和你曾祖父都很擔(dān)心，還有甄大哥……“
陌陌:“你就放心吧，前段日子逸哥哥剛來找過我!“
嫻兒:“他來過?“
陌陌:“對呀。就上個月!“
嫻兒:“他既然都來找你了，你為什么不跟他回家?“
“我才不想回家呢!回家多沒意思呀!“小姑娘一身的抗拒，“你還是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自己的傷吧。“
“我的傷……“她撫上自己受傷的臉，上面敷著一層紗布。而自己的內(nèi)衣里也鼓鼓囊囊將她的胸口纏了一圈。
“你胸口上的傷呀扎偏了，并沒有傷到心脈。而且呢傷口也不是很深，養(yǎng)一個月就好了。反倒是你臉上的傷有些麻煩，以后八成會留下疤痕?！?p> 一陣風(fēng)吹進(jìn)來，營帳的簾子被掀開，“妹妹你醒了!感覺怎么樣？有沒有不舒服?“李元吉連忙上前要坐到她床邊，可屁股剛一沾到床他立馬就跳了起來，“嘶“他抽了口冷氣，扶住了自己的腰。
“你還好嗎？“嫻兒想伸手去扶他，卻反被他抓住了手臂。然后他又一點一點的慢慢坐下。
孫陌陌卻忍不住的笑了出來，“齊王你這是看到心愛的姑娘，連傷都忘了呀！“
“陌陌你不要亂講話?！皨箖郝犃四樣行┪⑽⒎喊祝澳阕鴷粫旱絺谘?？傷的重不重？“她關(guān)切的問到，畢竟他受傷也是因為自己，聽說那軍棍是能把人打的皮開肉綻的，看到他這個樣子讓她心中的愧疚更深了幾分。
原本是來勸他不要生事的，結(jié)果卻因為自己害得他被處罰。她對他的怨，在他挺身而出要救她的那一刻就一筆勾銷了。
“剛換過藥，傷的挺重，還流了不少血……不過你放心，我沒事的!“他看著她的眼睛柔聲的說道。
“齊王，你剛剛走之前不是還說行刑的是你的手下所以下手不重，就是破了點皮嗎？“孫陌陌不留情面的拆臺道。
李元吉的臉一陣青紅，“那個……剛剛換藥的時候看了說有點嚴(yán)重……“他的手不由的摸上了自己的頭。
看著他的樣子，她不知道怎么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絲笑容，甚是覺得他有些憨。
見嫻兒不接話，他有些略顯尷尬的問道，“你的臉還痛嗎？“說著他的手就要撫上那纏著紗布的臉頰，可卻在要觸碰上的那一刻停了下來，怕觸動了她的傷口弄痛她。
“痛還是有一些的，但是沒有那么厲害了?！八鸬?。
“你別怕，我以前也受過刀傷。等過一段時間它就會完全好的，我會找最好的大夫，一定不會讓你留下疤的!“他說著將她白皙的小手握入他的掌中。
她手背能明顯感覺到他手掌中的粗繭，那是常年握兵器留下的印記，李世民的手掌上也亦是如此?！傲舭叹土舭贪伞爸辽傥椰F(xiàn)在還活著，她輕嘆一聲。
“一定不會留疤的，你相信我!“他說的誠摯，“就算留疤了，我對你的心也是一樣的，不會變!“他的目光澄澈而炙熱，直視著她的雙眼。
她被他看的有些難為情，有意的避開了他的視線試圖將雙手從他的掌中抽脫出來。
“知道!知道!現(xiàn)在全軍上下都知道齊王殿下你對嫻兒姐姐情根深種!“孫陌陌在一旁笑道，“而嫻兒姐姐你呢現(xiàn)在可是全軍上下都在稱道的大義女子。一個癡情少年將和一個巾幗女嬌娥，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兩人被她說的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是，兩人相視一眼，李元吉竟然露出了淡淡的羞澀之情?！皩α耍愀艺f說最近都發(fā)生了些什么事情?現(xiàn)在的戰(zhàn)況究竟如何了？“她主動的開口道。
“五天前，李世績攻下了軒轅關(guān)，陽城縣令王雄和尉州刺史時德睿都?xì)w降了我大唐，如今陽城以及許、穎、陳、夏等七州皆為我大唐所有!就在剛剛，濮州刺史杜才干也獻(xiàn)上降表!“李元吉說的有些激動。
“濮州降了?那滑州呢？“她問。滑州距濮州最近且在黎陽南岸，若是滑州也能歸降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聽說杜才干投降之前誘殺了滑州刺史邴元真，但目前滑州還在王世充的手里，估計馬上就會有新的刺史上任。“李元吉說道。
“王世充那么多部下愿意歸降，想必應(yīng)該是唐軍給了什么承諾或者好處吧？“她糯糯的問道。
“你如何知道他們不是被我朝仁義和威名所折服的呢？“他用拇指撫蹭著她的皓腕，含笑問道。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他們能走到今天皆屬不易，光以仁武之名是不足以讓他們放棄現(xiàn)有的一切來歸順的。所謂懷柔就是以利誘之，恩威并施?！八従彽?。
李元吉看向她的目光更亮了幾分，“妹妹好聰明!我軍承諾凡是歸降者，其官職不變，有功者皆論功行賞加官?！?p> 嫻兒聽后點點頭。
“對了，先不管他們!你都一天沒吃東西，餓不餓？我讓人去給你找些吃的?！霸P(guān)切的問道。
“嗯，是有些餓了……“她摸著自己空蕩蕩的胃，她何止一天沒吃東西呀。三天也就吃了五個栗子而已。
孫陌陌看著李元吉轉(zhuǎn)頭看向自己，挑了挑眉，“得得得!你們繼續(xù)，我去當(dāng)那個跑腿的!“
孫陌陌走后，帳中只剩下了她們二人，氣氛又一下變得有些曖昧。“那個救了秦王的尉遲將軍可就是那個威名赫赫的尉遲敬德?“她問。
“就是他!前兩天還是階下之囚呢，一轉(zhuǎn)眼就成了李世民的救命恩人，李世民的命可真夠大的……“他哼著略顯不屑。
“階下囚?他被王世充俘虜了?“聽那日在魏宣武陵上的他與李世民的對話，尉遲如此厭棄王世充會不會正因為此?可聽起來也不像這么回事呀……“這倒是沒有。
不過前兩日尋相和一些劉武周的舊部都叛逃了，就剩他沒走，大家都覺得他當(dāng)初也是假意歸順，日后一定會叛變，于是建議李世民殺了他。
“可是秦王非但沒殺他，還反而重用了他？“嫻兒了然于心。
“李世民不信。說若是他想離開自己絕不阻攔，并給了他二十金以表共事之情，但若是他愿留下自己定不會疑他分毫，大丈夫意氣相期，勿以小疑介懷。然后第二天就帶他上去了宣武陵，結(jié)果就是你看到的那樣!你就說巧不巧吧！回來以后李世民就在那兒說什么天佑他意!獨保明之!福善之征……“元吉邊說著邊翻了個白眼。
看著李元吉不服氣的樣子，嫻兒心中倍感壓力，“你可知道為何我會來這里？“
“你可是來找我的?“他有些緊張的試探問道。
“嗯。“她微微點頭，李元吉的臉上倏然出現(xiàn)了欣喜之色，“是陛下聽說齊王與秦王之間有些嫌隙，特地讓我來勸勸齊王你……“
李元吉眸光一轉(zhuǎn)，抓著她的手又緊了幾分，似是更加喜悅的問道，“是父皇讓你來勸我的?那他還說了些別的什么嗎？“他竟然態(tài)度如此之好，嫻兒倒是覺得有幾分反常，按常理說他不是應(yīng)該暴跳如雷的數(shù)落李世民的各種不是嗎？不過也好，她如此也好順利完成李淵交給她的任務(wù)。
“陛下說希望齊王能以大局為重，切莫和秦王再起沖突。“她說道。
“那父皇可有說為何他派你來勸我?“他追問道。
她心一沉意識到，他好像放錯了重點……
“陛下是覺得齊王待我好，一定不會忍心讓我為難，所以才讓我來說服……“
“看來父皇知道我對你的心思的!“他說道，卻冷靜了幾分。是呀，你的父皇什么都知道!就連他們兩人當(dāng)初在太原發(fā)生的事情他也全部知道。
“所以齊王可不可以不再和秦王起沖突，就算是為了我……“她小聲說道。
“我之所以跟他起沖突就是為了你!“他這話說的她眉心一擰。
“為什么是因為我？“她覺得自己相當(dāng)?shù)臒o辜。
說到這，李元吉突然莫名其妙的暴躁起來，“李世民他欺人太甚!置你性命于不顧也就罷了，全當(dāng)他是為大局著想?？伤麄儼涯愫Τ蛇@個樣子，我要砍了那個陳智略給你報仇，他也不讓。我看他就是成心和我過不去?！?p> 她倒是淡定非常，不為他的急躁所動容，“那個陳智略是何人呀？“
“我管他是何人!但凡傷了你的，我都要叫他變成死人!“他憤憤的嚷道。
嫻兒見他這般半晌沒有回應(yīng)他，知道此時說什么他都聽不進(jìn)去。他見她不語有些不知所錯，表情僵硬，“我不該那么大聲對你講話，是不是嚇到你了……“忍住臀部的疼痛，刻意的又向她靠了靠。
她看向他的雙眼，發(fā)現(xiàn)他正小心的注視著她的表情，“千軍萬馬都沒嚇到我，你又怎么會嚇到我……“她細(xì)聲說道，頗感無奈。聽到她的話，他的臉上又浮現(xiàn)出了笑容，語氣放緩了不少。
“那個陳智略出身嶺南豪族，本是宇文化及的手下，后來兵敗便帶著萬余殘部投效了瓦崗，李密死后又跟了王世充。這般變化無常之人，真不明白李世民為什么要留著他!他分明就是要與我作對!“
“如今亂世要說從一而終的又有幾人呢？你想想現(xiàn)在唐軍的諸多將領(lǐng)，哪個不是如此?就拿秦王手下的程將軍和秦將軍來說不也一樣。可如今他們不都好好的為我唐軍所用?！八馈?p> “可他傷了你!“李元吉辯駁道。
“傷我的是王世充……你不該遷怒于他的。秦王不殺他自然有他的道理。那陳智略即是嶺南豪族，南邊還有個蕭銑沒平，說不定他會是一把極好的刀?！八?。
這回?fù)Q成他來沉默，久久不語若有所思，像是有什么話想說，卻又不愿意說出口。
嫻兒注視著他問，“你怎么了?“
他遲疑半晌說道，“為什么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和李世民很像。“
嫻兒的眸子一時沉了下來，她與他像嗎？或許有那么點吧，“你不是不喜歡他嗎？既然你覺得我和他像，又為什么喜歡我?“
元吉聽到她質(zhì)疑自己對她的感情，他一時間又有些急了，“那怎么能一樣!李世民是男子，你是女子!“
嫻兒:“……“
“那除了這次之外，之前你與秦王起沖突總不能還是因為我吧?你就不能有話好好跟他說，不要沖動嗎……“嫻兒說道。
“那還不是為了你!“李元吉不平的說道。
“怎么又是因為我?那個時候我可是遠(yuǎn)在長安……“她感到十分的無奈撇撇嘴。
“這次出征我也想痛痛快快的打一仗，早立軍功。可李世民呢？他寧可用他手下那些降將都不肯給我這個弟弟建功立業(yè)的機會!分明就是看不起我。在你們眼里他處處比我強，他從小就有爹娘祖母的疼愛，而我呢？就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可憐蟲!可論騎射武藝，我那樣比他差!憑什么我要活在他的陰影下，憑什么我什么都要聽他的!“他越說越激動，拳頭狠狠地向床板敲去，原本應(yīng)該發(fā)出一聲“哐“的響聲，可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聲“啊“的慘叫。
那拳頭毫不留情的錘在了嫻兒的大腿上。她只是坐的有些腳麻了想換個姿勢，誰能想到李元吉還有這出。她疼的眼淚瞬間涌出，這與刀傷刺傷不同，卻是后勁十足。
李元吉當(dāng)場傻了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誤傷了她?！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八艁y的掀開嫻兒的被子，想替她去揉腿。
“你走開!“她拂開他的手，“我懷疑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們兄弟倆的!“
李元吉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嘴巴，他都是干了什么呀，四年了，她好久沒有跟他說過那么多話，他想她應(yīng)該是原諒他了?？伤@一拳估計又把自己打回了原點。
她緩了好久才緩過來，然后有氣無力的說，“你說了半天也沒告訴我，我到底怎么又招惹你和秦王不和了，你好歹也讓我死個明白……“
“我想立上陣殺敵立戰(zhàn)功，可是李世民偏偏處處阻攔!“他沒了之前暴戾，說的小心翼翼。
“那與我有何關(guān)系!“不可否認(rèn)，她原本聽了之前那一番話是想開解他的，可是她的好脾氣也被那一拳打沒了。
“我想早日立下戰(zhàn)功，求父皇把你嫁給我!“李元吉又悄悄探上去想去牽住她的小手，可這回卻被她迅速的躲開了。
“那我祝齊王你永遠(yuǎn)立不了戰(zhàn)功!“她裹緊她的小被子，朝床的另一個靠了靠，有意跟他拉開距離。
誰想到他竟然抬身一把將她抱回了剛才的位置，“我知道你在說氣話……我承認(rèn)是我混賬!你要打要罵我都認(rèn)了。不過求你不要再疏離我，你知不知道當(dāng)年在晉陽外的樹林里看到你被野獸撕碎的衣裙時我有多后悔!你知不知道看到你將釵子插進(jìn)自己胸口時我有多害怕!我以為我要真的失去你了!那簪子扎在了你身上，卻插在了我心里?！?p> 他扣住她后頸將她攬進(jìn)自己的懷中，有意的避開她的傷口，“你說讓我做天下人的齊王，讓我以大局為重，可我不想做什么天下人的齊王，我只想做你的丈夫。“他緊緊的抱著她不愿意松開，似乎只有這樣他才會感覺的到自己擁有她。
“我不是一個好女人!“她淡淡的陳述道，沒有掙脫他。
“不!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見過最美好的女子!你美麗、善良、博學(xué)、大度、深明大義……“他柔聲說道。
“美麗、善良、博學(xué)、大度、神明大義，多美好的詞匯呀，可是它們并不屬于我……“她暗自苦笑，小心的從她的懷抱中退了出來。
他的手還搭在她的雙臂上，而她也看著他的眼睛，“你看看我現(xiàn)在的臉，或許曾經(jīng)是美的，但我已經(jīng)不再擁有了。至于善良、博學(xué)、大度、深明大義……“
她唇角勾起一個凄然的笑，“我不過是個自私、狠毒、寡情和貪生怕死的女人罷了……如果你了解了我，就不會再喜歡我了。“
他的手撫上她右側(cè)的臉頰，可他的眼中卻劃過了淚，像天上劃落的流星一般，有種讓人心碎的感覺，“為什么要這么說自己?即使你不愿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