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邊的小面攤，熱湯翻滾，湯面騰著一層白霧。阿青最喜歡這樣的街邊食攤，人間煙火氣息濃郁，湯熱，面香，連寒夜的涼意都被驅散了幾分。
她捧著碗，吹了吹面湯，喝了一口，溫熱的湯汁滑入口中，她這才感到胃里踏實了一些。
“你為什么會在那兒？”她抬頭看著他，問道“你不會是刻意跟著我吧？”
“碰巧?！?p> “我才不信?！卑⑶噍p笑道“這個面很好吃，以前在南山鎮(zhèn)的時候，我家隔壁也有一家面館，可比這個好吃?！?p> “你家在南山鎮(zhèn)？”
阿青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筷子在碗里輕輕攪了攪，像是習慣性地要接著往下說?？稍挼阶爝?，她微微頓了一瞬，眼神輕輕一閃。不自覺地握緊了筷子，但只是片刻，她就回過神，語氣恢復了幾分輕松：“不過這家的面也不錯，就是比南山鎮(zhèn)的少了點甜味?！?p> 長風疑慮：“面還有甜味？”
阿青一本正經(jīng)地點點頭：“當然，湯底若是熬得久，帶點甜味才好?！?p> 接連這幾日，天色微亮，街道上的晨霧剛散去，阿青都會背著藥囊朝小虎家走去，長風沒說什么，但每次都會跟著她一起去。
屋里還留著昨夜的藥香，小虎趴在床邊，聽到阿青在喊他，他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姐姐?！?p> 小虎的母親睜開眼，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比昨夜稍微好了些，嘴唇也不再那么干裂。她虛弱地開口：“姑娘……謝謝你。”她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但語氣帶著些許安慰。
阿青伸手搭上病人的脈搏，指尖微微一滯。
她雖服了藥，脈象也比昨夜略有力道，但并不穩(wěn)定，像是一支將熄未熄的燭火，恐怕也沒什么時日了。
長風看著阿青沉默地收回手，又像往常一樣熬藥、叮囑、試探病情……哪怕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她依然沒有停下這些事。
煮好了最后一副藥，阿青整理好藥包，長風和她一起去抓藥。
回途中，天色陰沉，街道上人來人往，長風問道：“這藥不過是再拖幾天。”
“我知道?！?p> “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做？”
抬眼看向他，目光沉靜：“只要她還有一口氣，我就不能放棄?！?p> 長風望著她，眸色微深，最終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偏過頭，看向昏沉的天色。
然而，當他們踏入那條熟悉的巷弄時，一陣微弱的哭聲透過破舊的門扉，隱隱傳來。阿青的腳步一頓，預感不好，她快步上前，推開門。
小虎趴在床邊，瘦小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死死地抓著母親的手臂，嘴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喚著：“娘……娘你醒醒……”
而床上的女人，依舊靜靜地躺著，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
阿青瞬間愣住，手中的藥包被她緊緊抓著。
她走上前，俯身搭上女人的脈搏，沒有起伏。指尖一瞬間有些涼。她的手緩緩收回，眼睫垂下，沒有說話。
小虎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她，嗓音帶著哭腔。
阿青看著，嘴唇微微顫動，卻發(fā)現(xiàn)什么也說不出口。
就像逃出南山時，垂危的母親在她懷里，生機斷續(xù)，她眼睜睜看著她的氣息緩慢流逝，直至死去。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可以坦然面對生死，可當這一刻真正發(fā)生，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長風站在門邊，目光落在她身上，終究沒說什么，只是靠著門，靜靜地等著。
屋內(nèi)的燭火輕輕跳動，映著女人安靜的臉龐，像是一場無聲的告別。
在城郊尋了一處地方，埋葬好小虎的娘后?；氐搅顺擎?zhèn)。
“小虎，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阿青問道。
小虎垂著頭，良久才道：“不知道?！?p> 阿青從袋里拿出些銀錢給他。“這些錢你留著。”
“阿青姐姐，你幫了我們這么多，我不能再拿你的錢了?！毙』⑼茀s道。
她把錢塞到小虎的手里，“拿著吧，肚子餓了就買些吃的?！?p> “拿著吧?！币恢睕]開口的長風忽然說道，帶著幾分難得的認真。阿青微微一愣，側頭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
“看到那些人了嗎？”長風在小虎邊上蹲下身來，指了指不遠處的人群，烈日下，碼頭上人影攢動，短工們汗流浹背，扛著沉重的麻袋，步履沉穩(wěn)地穿梭在船只與倉庫之間。岸邊的管事坐在木箱上，手里撥弄著一串銀錢，每當一個短工卸完貨，他便丟出幾個錢，落在對方面前的破布上?！坝谢罡桑湍軗Q飯吃。”
小虎點了點頭，攥緊掌心的銅錢，深深看了他們一眼，轉身朝前走去。他的身影逐漸融入街頭的人流中，腳步不快，但始終沒有回頭。
阿青收回目光，偏頭看向長風，問道：“為什么教他這些？”
長風道，“他和我小時候很像?！?p> 阿青頓了頓，“你小時候？”
片刻后，他道：“家人都死了，就到處流浪。”
阿青一怔，心頭有些發(fā)澀。
長風低頭拂了拂袖上的塵土，語氣隨意地道：“你呢？”
阿青微微一怔，抬眸看他。
“你為什么會來這里？”長風語氣不輕不重，像是隨口一問，并不帶探究的意味。
阿青垂下眼睫，頓了頓，輕聲道：“南山鎮(zhèn)……戰(zhàn)亂后，爹娘都不在了。”
長風的步子微不可察地頓了一瞬，但他沒說話，只是偏過頭，看了她一眼。
夜色沉沉，街道上鋪了一層淡淡的月光，燈籠的火光隨風微微晃動。
長風漫不經(jīng)心地道：“你接下來去哪？”
“鄒國吧?！卑⑶嗫聪蚯胺?，“聽說那邊戰(zhàn)亂少些?！?p> “你呢？”阿青問他。
長風隨口道：“我沒有去的地方，哪有買賣就去哪。”
他們走到街口，長風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前方的岔路。
阿青語氣平靜，似要告別“那就到這兒吧。”
長風站在原地，半晌，才道：“好。”
阿青看著他，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情緒，但她沒再多言，輕輕點頭：“保重。”
“保重。”長風道，他提著劍，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風吹過街角，帶著些許涼意，吹起她鬢邊的碎發(fā)，她沿著相反的路，步履堅定地朝前走去。
夜色下，兩道身影朝著不同的方向遠去，漸行漸遠。
世道紛亂，山河無定。
他們不過是流浪在這亂世之中的兩個人，曾短暫同行，如今各自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