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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手中并無多少盤纏維持生計,沒走多少里的路,許維便又重新過上了邊偷私鹽邊販賣的日子,就這么一路地從山東地界走到了河北地界。
畢竟與義父也販私鹽有兩年的時光,對于偷盜私鹽這一行當熟門熟路的,每路過一處鹽場時,必會在外逗留數(shù)十日,等待著大批鹽幫的弟子進去偷盜的時機,悄悄地尾隨而入,做點順手牽羊的勾當。
因鹽業(yè)有著極度豐厚的利潤,即便讓許多人面臨滿門抄斬,他們也愿意鋌而走險,于是乎這世上便多了個幫派,名曰鹽幫。他們先是勾通官府中人,獲得鹽引,而后再從鹽場中偷得私鹽,合法地倒賣起私鹽。
跟在鹽幫身后才是最為保險妥當?shù)?,許維從來不介意這種在江湖人士眼中看來有點令人不齒的行為,他素來奉行‘條條道路通京師,只要能到達就是最好的方法’的策略。
漸漸的許維托鹽幫的福,手中也有了點存銀。當來到河北的滄州長蘆海豐鹽場外時,已經(jīng)攢夠了十兩白銀,足以支撐到達京師后的一年內(nèi)開銷,當然也得他縮衣節(jié)食才行。
許維牢記著義父的話,販賣私鹽,極度危險,能不碰盡量不碰,他也打定主意做完這一次就收手,等到了京師后找上一份工作維持生計邊尋找生父的下落。
跟滄州當?shù)佧}幫大天幫的一個下級弟子搭上關系后,許維又搭著順風車隨著大天幫一伙人潛入到海豐鹽場內(nèi)。
簡簡單單到海豐鹽場內(nèi)猛撈上一把,等到了場外再一倒手,大天幫立馬便可凈賺數(shù)百兩紋銀,每月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貋磉@么三五次,固定收入都在二千兩之上,除掉賄賂鹽場上下官員的一千兩,大天幫自己還能有個千八百兩的收入,養(yǎng)活百來人不成問題。因此在滄州地界,大天幫的聲音最大,連官府都要禮讓三分,畢竟拿了人的銀子。
“大伙都裝好了沒有?”大天幫外堂堂主段世野手放于嘴邊成個弧形,把聲音放出,悄聲發(fā)問。
“快好了,快好了。頭你再多等一會?!笔窒聜兠χ÷榇鼉?nèi)塞鹽,應的聲音也含糊。大袋交公,小袋留己。小袋沒裝滿,當然要讓堂主多等會。許維也不客氣,裝滿了四小袋,見大天幫的人還在埋頭苦裝,那自然也不客氣多撈點本錢,又加裝了兩小袋。這可都是錢啊,對于自己這么個窮小子來說決不能放棄不要。
“大伙都加快點,再過一會就要撤了?!倍问酪坝执蛄藗€手勢要求手下加快速度。
本來大天幫早已打通了緝鹽司的兵丁,每次來此偷鹽也只是過過場而已,那些兵丁拿了鹽幫的錢,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他們一馬。
但用‘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句話來形容許維目前的境遇最合適不過。
今日相當?shù)臎]選好日子,兩淮鹽運使高恒今日離任遠赴山西接任布政使一職,此刻正陪著續(xù)任兩淮鹽運使普福巡視這海豐鹽場。此次巡視并非事先安排,緝鹽司兵丁大大小小的官員都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當普、高二人來到海豐鹽場之際,可把緝鹽司的把總陸天給嚇壞了。
讓大天幫的人私自潛入鹽場偷鹽,高恒并不知曉,雖然姓高的也收了這鹽幫的錢,但那只是賣鹽引的錢。萬一讓他知道自己還收私錢并偷放人進鹽場,尤其是與這新任鹽政普福一同視察的時候,按姓高的那種翻臉不認人,睜眼只認錢的性格來說,就算自己的頂頭上司長蘆巡鹽使,也就是自己的親姐夫羅煥出面求情擔保,恐項上人頭都難保。
見陪同的陸天無端臉色大變,老奸巨滑的高恒心中冒出疑問來。
這姓陸的看起來身體滿強壯,今日何故如此?眼珠子一轉(zhuǎn),借故快步走上一個小土坡登高遠眺,這一望便望出個名堂來了。
隨即高恒面色灰沉地轉(zhuǎn)身追問起緊隨其后的長蘆巡鹽使羅煥來,
“前面鹽場中鬼鬼祟祟的都是些什么人?”
普福一聽,也登高遙望,看后同樣不悅地對著羅煥說道,
“羅大人,本官今日剛到任,莫非那些盜匪便給本官來個下馬威不成?你們這長蘆鹽場管理很是混亂不堪啊。轄下的緝鹽司莫非是吃閑飯的?”
在大冷天里羅煥額頭大冒熱汗,面如土色地趕緊撇清關系道,
“二位大人,這委實不關下官的事,下官也不曉得那些是什么人。”
隨后便沖小舅子陸天吼道,
“陸天,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們鹽緝司干么吃的去了?”
“可能是底下的兵丁放哨打盹,被這些流民給混了進來,他們也只是想抓點鹽帶走賣掉換口飯吃吧?!?p> “既然如此,你還愣在那干么,全部給我拿下交鹽道衙門詳細審問后嚴加懲處!”羅煥趕緊吩咐道,企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都是些餓昏的窮鬼,沒錢吃飯,便偷偷摸摸地溜進鹽場盜取鹽來販賣!諸位大人還請這邊走,別被一群賤民給敗壞了興致?!迸阃暡斓柠}運同知楊重英趕緊插話道。
“抓拿后嚴懲不???誰信?我頭個不信。這天下的鹽幫跟衙門的關系錯綜復雜,前腳送進衙門,這后腳便出來了。
既然在我高某人的眼皮底下敢做,那他們就要敢當這個責了。出動弓孥隊,一個不留?!备吆惴愿赖臅r候,眼中閃動著豺狼般的光芒,本來白凈的臉龐頓時有了幾分猙獰的血色沖動。
你當然不信!也不曉得你自己就從這鹽業(yè)這一行當里頭收了人家多少的銀子。陸天腹議了好一番,差點沒把高恒的祖宗九代罵個底朝天。
普福畢竟新接任,不想出太多的事情,反而出言勸說道,
“高大人,今日本官初上任,我看就放他們一馬吧,也就是些沒飯吃的窮百姓而已,偷也偷不了多少鹽?!?p> 高恒卻充耳不聞,他心中自有打算。
這兩淮鹽運使可是個美差,短短二年,自己就靠著倒賣鹽引賺了過百萬兩的銀子。
一想到日后要到相對不是好發(fā)財?shù)牡胤缴轿骶腿?,還撈不著太多的油水之時,這氣就不打一處來,肥胖的兩頰不住地抖動,心痛著往后賺不了銀子了。
還不都是這普福,賄賂上司比自己還多,把自己給調(diào)離這肥缺。趁著未接交印信,怎么也得給他點下馬威嘗嘗,免得清帳對數(shù)時找自己麻煩。鹽務里的水可深著,每任的鹽運使誰不虧空個百來萬,不讓后任警醒點怎么成!
“那怎么行哦。對付此等奸賊,就需全數(shù)殲滅,免得日后危害鹽場。我這也是為了大清之鹽稅著想,為普大人您著想?!备吆闫ばθ獠恍Φ卣f著。
普福還能說什么呢,為了些流民跟前任鹽運使翻臉?那根本不大可能。
平時大天幫的幫眾與緝鹽司的兵丁們混得也滿熟的,故都沒做什么太大的防備,誰會想到一場災禍就在眼前。
先是望風的三個弟兄被箭矢給洞穿胸口,倒在血泊中,隨后更是四周有無數(shù)箭雨不斷朝段世野處射來,劃空發(fā)出嗚嗚聲響。
在身邊的幾個大天幫的叔叔伯伯輩的紛紛捂著被鐵箭貫穿的肚子紛紛倒地之后,許維非常機警地順勢一倒,竄入死尸堆中。心中后悔莫及,今日若是不來海豐鹽場,豈會攤上這么一攤子事!
透過尸體的縫隙,許維注意到只片刻光景,進來到海豐鹽場的十九名大天幫的外堂弟子都紛紛中箭倒地身亡,包括那外堂堂主段世野在內(nèi)。
只可憐的段世野,因為目標過于顯著,畢竟鹽緝司的兵丁都認識他,為了在上司面前撇開關系,都把弓孥對準了他射擊。只短短片刻功夫,姓段的前后背都釘滿了箭,比刺猥還刺猥。連說句遺言的時間都沒有,一擊斃命。
許維身上正在發(fā)冷,危險在一步步靠近自己。不曉得呆會官兵們會不會戳尸,那樣的話恐怕自己也在劫難逃。握緊拳頭雙眼死死盯著外頭的動靜,若是真有大危險,也只能從死人堆里竄出去了。
在遠處,高恒見官兵們把這些偷溜進鹽場的流民都殺得精光,不由顯得格外高興,拉著普福直往巡視成果。
在段世野的周圍躺著數(shù)十具死尸,每個人身上都插滿了十幾支箭,那塞滿鹽的布袋丟棄得滿地都是,并以段世野為中心,尸體呈扇型排臥著。
高恒見狀后,很是自得地踱步來到段世野尸身前,高聲問陸天道,
“陸把總,要是我猜得不錯的話,此人定是首腦了。在土坡上便見此人在調(diào)度一切!”
陸天早已是嚇得魂飛破散,以為這高大人知曉了自己暗中收錢的事,臉色蒼白并且無力地答道,
“是,高大人,此人正是他們的首腦,叫段世野。”
“想來也是。哈哈哈?!备吆銚P天長笑了幾聲,詭異地說道,
“普大人,陸把總,這可是件大功勞哦,也算我臨走前送予你們的禮物了?!?p> 普、陸二人不曉得高恒話內(nèi)之意,一副茫然的樣子。
高恒頗為得意地解釋道,
“我們可以說這些人俱是潭平島上的海匪。此次前來海豐鹽場打劫的共有四百余人,被我等三人齊心協(xié)力對付下來,并斃敵三十余人。這要是呈報給撫臺大人可是大功一件呀。我們撫臺大人近來可是被那些海盜給搞得焦頭爛額哦!這場奇功可就如板上定釘。。。哈哈哈!”
陸、普二人同時眼一亮,這還真是個升官發(fā)財?shù)牧紮C。大清歷來都有此種陋習,哪次剿匪不是隨便找?guī)讉€貧民殺之了事,冒領軍功的。
普福應道,
“高明,高大人實是高明得很哪!鄙人佩服之極?!?p> 高恒話鋒一轉(zhuǎn),惡狠狠地繼續(xù)說道,
“像此種匪目,就該懸顱示眾,讓那些百姓們知曉為匪的下場。”
說完,高恒抽出腰間寶劍,朝著段世野的頭部便是砍了幾劍。這一砍,把段的頭顱砍飛出好幾米遠。大概是要耍耍威風,高恒又在段世野的尸體上又狠戳了十幾劍,弄得段世野的尸身上不住冒出細細血絲來。
“會不會有些鹽賊裝死???”普福突然冒了一句出來。
“每具尸體都給我再多插上幾槍,就算還活著也要給我戳死掉?!备吆銗汉莺莸亟泻暗?。
這高恒的狠勁弄得在場的諸位無不心驚,底下的兵丁哪敢不從,直接拿著紅纓槍朝著遍地的死尸每個都猛捅了幾下。許維想躲,但不敢太挪騰太大的地方,這會引起兵丁們的警覺。
許維終究還是沒躲過啊,一桿槍尖直接透過一具尸體直接朝自己胸膛猛刺而來。許維怕被人發(fā)現(xiàn)而不敢動作太大,只能是勉強挪移了小半格,左肋處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上了一槍,立刻一個斗大的血窟窿出現(xiàn)。槍尖拔出來的時候,那血猶如不要錢似的往外噴。也幸好這附近地上都是血跡,并沒引起兵丁們的主意,收槍后便走到下一堆的尸體旁。
許維死死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聲音發(fā)出來,因疼痛汗珠迅速從額頭上冒出。強忍著痛,透過死尸的縫隙,關注著官老爺們的下一步舉動。內(nèi)心把高恒及普福給恨得入骨,暗中發(fā)誓日后發(fā)達了定要取其性命以報一槍之仇。
玩弄累了,高恒從懷中拿出一帕白絲巾,擦干劍身之血后丟棄于地,還劍歸鞘后自與那普福、陸天一同離開血腥的現(xiàn)場去赴那歡送宴了。眾緝鹽司兵丁趕緊護駕而行,暫時把這些冤死者都丟于此,準備過會回來再收尸不遲。
等官兵們都走光了,許維強忍著痛楚用一塊從死尸身上撕扯下來的布包裹住傷處,勉強推開壓在身上的幾具死尸爬了出來,身子搖搖晃晃地趁著此刻無人的良機,就這么非常幸運地跑出了海豐鹽場,臨走之時居然還沒忘記帶走堆放在身邊的那幾小包鹽袋。
這一槍挨得可不輕,任憑許維再怎么忍著,這力氣飛快地流逝著。許維知道決不能倒于鹽場附近,便朝附近的深山老林奔去。死,寧可死在禽獸手中,也不能死在這些該死的鹽緝司兵丁手里。
漸漸的,許維兩眼發(fā)黑,越走這腿越來越重,終于不支地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