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的口味倒是沒變,不過,這是她記憶中第一次吃鱈魚。很好吃,但她只吃到一半便找了借口告辭了,步伐有些亂,似是落荒而逃。
為什么呢?
她感到有些害怕。
她記得,最初夜哥哥請她來照顧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男子時,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子緊緊的抱住了她——
當時,他哭了。
那時候,他叫她初雪,叫她妹妹。
夜哥哥說,拂云有個妹妹,跟她長得很像,不過已經(jīng)去世了,所以見到她才會這般失態(tài)。
后來,拂云漸漸好起來了,不再叫她初雪了,不再對著她喊妹妹了,卻也從未叫過她的名字。
……
她不傻,可是,她不愿意懷疑她最信賴的人。
……
玄夜將銀鱈魚往拂云那邊推了推,“你不吃嗎?”
拂云夾了一筷子小白菜,道:“這段時間我不吃魚?!?p> 玄夜好笑,“賭氣?”
——還是這般孩子氣。
拂云翻了個白眼,繼續(xù)吃飯,沒搭理他。
玄夜卻沒有生氣,夾了一塊牛肉,道:“不吃魚,也要吃點肉,你最近瘦了許多?!?p> 拂云瞧了他一眼,道:“你今日很忙吧?有空來戲弄我,不如早點解決江南水患?!?p> 玄夜停了筷子,看著他,認真道:“我何時戲弄過你?”
拂云回看過去,道:“蕭儀很聰明,也很忠誠。我從未想過能夠瞞過他,想必,你已經(jīng)知道泊灌部族的事了。不過,我必須提醒你,我這么做并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江南上百萬的百姓?!?p> 玄夜笑了一下,“是嗎?”
拂云沒有回避,點頭,“是?!?p> 玄夜道:“若是如此,你何必繞這么多圈子呢?為什么不直接將那本書給我呢?”他伸手去握他的手,沒有顧忌,沒有任由他躲開,“拂云,你在逃避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拂云掙扎了下,卻并沒有用。他皺了皺眉,微微閉眼,深吸了一口氣,道:“告訴你一件事吧。蕭儀雖然很聰明,但僅僅憑借那本粗陋的筆記,就想學(xué)會治水之策,絕對是不可能的事。若是你不想江南年年受災(zāi),就必須找到泊灌部族?!?p> 玄夜一怔,看著他微微側(cè)過的臉頰,眼睛睜大了幾分,瞳孔卻縮了縮,聲音似乎在顫抖,“你……是什么意思?”
拂云睜開了眼睛,淡笑著,“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知道泊灌部族在哪里。”
雖然玄夜的帝位還算穩(wěn)固,可畢竟剛登基,若是人族連連遭受天災(zāi),即便他是先帝欽定的繼承人,也是會有很大的麻煩的。
尤其是,還有星祭閣從中作亂……
玄夜握緊了他的手腕,一雙眼睛死死的瞪著他,“為什么?你……噗——”
一口鮮血噴出,白云染成了晚霞。
不知是悲傷,還是憤怒。
“君上!”守在外廳的黃慶聽到動靜,立馬跑了進來,“這是怎么了?小喜子,快傳太醫(yī)!”
“不用叫太醫(yī),叫冰兒去玄天殿?!毙共亮瞬磷旖堑难E,扶著他起身,往門口走去,最后,回頭,深深的看了屋內(nèi)那人一眼,道:“從今日起,你若離開東晁殿一步,這府上的所有侍女和護衛(wèi)都得死?!?p> ***
玄冰跟著黃慶匆匆來到玄天殿之時,心中很是忐忑,偏偏黃慶什么都不肯說——
夜哥哥這時候不是應(yīng)該在東晁殿用晚膳嗎?為什么會突然叫她過來?是生病了嗎?受傷了嗎?有刺客?他素來都要強,若非傷得極重,一定不會在這時候離開東晁殿。
玄冰推開玄天殿的大門,抬眼,卻見自己擔心了一路的那人,正坐在高臺之上批著奏章,神態(tài)自若,仿若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
不知怎么的,她有些生氣。
“冰兒,你來了?!毙狗畔鹿P墨,朝她招了招手,“我有些不舒服,又不想驚動太醫(yī),便讓黃慶去請你了?!?p> 黃慶在一旁解釋道:“君上晚膳時吐了血?!?p> 玄夜瞪了他一眼,隨即朝玄冰笑笑,“只是情緒有些激動,沒什么大礙?!?p> 玄冰走到他身邊,皺著眉看他,“手給我?!?p> 玄夜含笑伸手。
玄冰給他把了脈,眉頭皺得更緊了些,看了他許久,很想要說些什么表達下自己的憤怒,但最后開口,卻也只是輕輕嘆息一聲,打開醫(yī)藥箱,拿出一個荷包給他,淡淡道:“睡覺的時候放在枕邊?!?p> 玄夜掩嘴笑了,正想道謝,玄冰卻是背起醫(yī)藥箱,轉(zhuǎn)身便走了,連行禮都忘了。
黃慶一驚,趕緊跟了出去。
玄夜微微愣了愣,待她出去之后,輕笑了一聲,心情好轉(zhuǎn)了幾分,道:“不愧是兄妹,脾氣倒是真像。”
他看了那荷包良久,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眼中的光芒也漸漸消失,然后,他將那荷包掛在腰間,拿起筆,繼續(xù)批閱奏章。
不多時,黃慶端了一碗茶進來,道:“君上,這是冰姑娘留下的,囑咐您一定要趁熱喝了?!?p> 玄夜停了筆,轉(zhuǎn)頭看了那托盤之上的杯盞,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神竟帶著幾分悲傷……良久,他端起那碗茶,喝了,道:“今晚你也早點兒休息吧?!?p> 黃慶道:“君上,冰姑娘煎藥去了,等會兒還會過來?!?p> 黃慶退下之后,沒多久,殿門又開了,玄夜頭也沒抬,道:“冰兒,藥先放著,我看完這些,馬上就喝。”
“參見君上?!?p> 男子的聲音。
進來的是個黑衣男子,手中拿著把刀——在這玄明宮,能夠帶刀的,必定是禁軍,而能夠這般不經(jīng)通報便進來的,也只有禁軍左衛(wèi)統(tǒng)領(lǐng),重箏。
玄夜抬眼,眼中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抬手示意他起身,“你回來了?”
重箏點了頭,道:“屬下沒能完成使命,還望君上恕罪。”
玄夜起身,走了下來,道:“這里只你我二人,說話不必這般客套。直接說吧,什么情況?!?p> 重箏笑了下,道:“畢竟是君臣,該有的禮數(shù)還是不能缺的?!?p> 收了笑容,皺了下眉,又道:“我叔叔不會去天虞山的,我父親也沒有他的消息。”
重箏的叔叔,畢安,刑部尚書,玄衣眾的首領(lǐng)。
幾個月前的那場政變,若非重箏提前引開了畢安,又偷了玄衣眾的令牌,最后的結(jié)果會如何還猶未可知?;蛘哒f,若非重箏告訴玄夜有關(guān)玄衣眾之事,他是一定失敗的。
不過,在那之后,畢安便再沒有現(xiàn)身了。重箏帶人到達那片山谷之時,現(xiàn)場只有一片狼藉,他們的人死傷一地,而畢安和他帶走的玄衣眾,不知所蹤。
重箏將那枚令牌取了出來,扔給玄夜,道:“這令牌應(yīng)該已經(jīng)沒用了。玄衣眾素來只效忠帝君。君上登基了這么久,他們卻仍舊沒有現(xiàn)身,肯定是還有別的信物,只屬于帝君的信物?!?p> 玄夜拿著那枚令牌,沉思著點頭,問道:“如今,君父不在,只有畢安才知道那枚信物到底是什么……你覺得,他會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