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一墻之隔
亥時，夜深人定。
錢輝和吳韋弦被安排去了前院客房休息，如今該都睡下了。
鄭瑞本欲安排王三娘在后院里的客房住下，但王三娘卻突發(fā)奇想的道：“我覺得你的房間風(fēng)水上佳，所以本娘子決定征用了！”
王三娘毫不客氣的擠開鄭瑞，大大方方的闖進(jìn)了鄭瑞的臥房，好奇的四處參觀，最后點(diǎn)評道：“鄭郎君的‘閨房’還是不錯的嘛，布置簡潔樸拙，到?jīng)]有那般土財主的庸俗。”
聽到王三娘的……算是夸獎吧，鄭瑞倒是開心，道：“我不喜花哨，所以簡單了些，以后等你來了，自然要再置辦的！”
王三娘聞言俏臉一紅，瞥了他一眼道：“等你去了我王家提了親再說這事吧！”
說著話，她溜溜達(dá)達(dá)的入了內(nèi)間，里邊放著一張睡床，兩架子衣柜，還有一副半人高的落地黃銅鏡子，影影綽綽的倒映著她婀娜的身影。王三娘細(xì)看了幾眼鏡中的自己，一張臉兒好似熟透泛紅的果子，俏生生的立在銅鏡前，一副少女懷春的嬌羞模樣。
鏡中，那少女的身后立著一個峻拔的身影，眼角眉梢里都是暖暖的笑意，他溫柔的眼神透過那昏黃的銅鏡與鏡中的少女四目相接，傳達(dá)著他對她的綿綿溫情。
曖昧的氣流在少年男女之間肆意流淌，很快便充斥了整個房間。
王三娘微微側(cè)過臉去，抬眸看向身后的少年，入眼便是他光潔的下顎。窗外的月光朦朦朧朧的投射在他臉上，柔和了他硬朗的輪廓，只見那無暇白皙的臉龐泛著淡淡的光暈，高高挺直的鼻梁下是微微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王三娘只覺得雙眼朦朧不清，必須再靠近一些才能看清他墨色眼眸中蘊(yùn)藏的神秘莫測。
鄭瑞低下頭，亦望著那個輕靠在他懷中的女郎，那迷離的眼神，讓他心跳如鼓。他慢慢的靠近她，那如蝶翼般輕顫的睫毛，那細(xì)膩挺翹的瓊鼻，那純白如玉的精致臉龐，越來越近，他看到了她臉龐上細(xì)細(xì)的絨毛，泛著月光般的淡淡余暉。鼻端縈繞著一股清新卻又充滿魅惑的香味，那種難言的氣息，深深刺激著他，讓他忍不住開始尋找那香味的來源。是來自那柔軟溫?zé)岬膵绍|，還是來自那艷如桃瓣的雙唇？
原本清亮的雙眸忽然間透出幾分迷蒙，那眼中的神色漸漸加深，一如那黑夜里的蒼穹，透出誘人心神的吸引，散出曖昧不明的欲望。
他摟住了她的腰肢，她下意識的環(huán)住他寬厚的脊背。他如獵鷹一般，目光如炬的鎖住她的唇瓣，情不自禁的低下頭，霸道的不容置疑的攫住她惑人心神的滾燙唇瓣。
剎那間，她渾身顫栗。他的氣息就那么鋪天蓋地、突如其來，唇上火熱的溫度，讓她心跳如鼓、讓她心悸欲死。她下意識的顫抖、害怕，卻又不可控制的著迷、癡狂。她一定是中了一種毒，似罌粟一般令人沉溺的毒，這種毒，它的名字叫做‘愛情’。
她今夜，嘗到了愛情的滋味！她忍不住歡喜又羞澀的想。
初春之夜的寒意被室內(nèi)急速上升的溫度驅(qū)散的一絲不剩。他們緊緊相擁，物我兩忘。他們急速跳動的心臟，源源不斷的加速循環(huán)著全身的血液，直至沸騰。
直到少女感覺到少年的異樣時，她才真正感到害怕。她下意識的后退，他不可自制的上前，她掙扎，他桎梏。
“不行！”少女驚惶無措又軟弱無力的嚶嚀聲，讓還有一絲理智的少年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進(jìn)一步動作。
王三娘趁著鄭瑞放開她的瞬間，立馬如受驚的兔子一般，蹦到了床上。
鄭瑞為方才自己的意亂情迷而感到尷尬不已，連忙也后退了幾步，深呼吸了幾口氣，又被窗外的冷風(fēng)一激，這才慢慢平靜下來，壓下了心中的躁動。
看見鄭瑞比她還窘迫，王三娘反而不慌了，甚至抽空打量了一番喘著粗氣的鄭瑞，心中禁不住得意洋洋起來，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得意的，但就是歡喜，就是開心，那是壓也壓不住?。?p> “我說了，你這房間，我征用了，你趕緊該上哪兒上哪兒，別耽擱本娘子睡覺！”王三娘毫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王三娘此女，心情一好吧，不管何種情境下，馬上能原形畢露，當(dāng)真是半點(diǎn)風(fēng)情也無！
“那我……”鄭瑞苦笑，看向一副若無其事的王三娘，好像方才只有他動了情似得。
“要不，一起？”王三娘建議道。
鄭瑞聞言雙眼一亮，卻見王三娘彎下腰三下五除二卷了他的鋪蓋，然后劈頭蓋臉的沖他拋了過來。鄭瑞瞬間埋沒在了被褥里。
王三娘促狹的笑聲隨即響起：“想什么呢你！趕緊出去！”
抱著鋪蓋卷，鄭瑞苦著臉，被王三娘趕出了自己的房門。
方才那一吻，讓他有些情難自禁，如今他心里還藏著火呢，哪里睡得著，便抱著鋪蓋卷去了臥室隔壁的書房。將鋪蓋放在了書房里的小榻上，便拿起書案上已然涼透的茶水，咕咚咚的往嘴里灌，這才終于壓制住了心頭的無名邪火。
好不容易躺在了榻上，努力讓自己入睡，但腦海中卻不停晃悠著王三娘那婀娜的身姿，那嬌艷欲滴的雙唇……鄭瑞霍地坐起身來，再這么想下去，他還哪里睡得安穩(wěn)，說不得一閉眼就是一場春夢，那明日他可就等著被王三娘取笑吧。無可奈何下，他只得點(diǎn)起了燭火，趺坐在書案前，隨手翻起了書卷，以防自己再胡思亂想。
月上中天，夜深人靜，唯有窗外隨風(fēng)沙沙而響的樹影為伴。
當(dāng)紅燭燃了一小半時，鄭瑞終于拋開了所有的雜念，專注到了書中的字里行間。
就在此時，書房的門吱扭一聲開了，一陣風(fēng)席卷而入，引得燭火明滅不定。鄭瑞驚了一跳，抬頭去看，卻見穿著一身白衣白裙，青絲飛揚(yáng)的女郎出現(xiàn)在門外。若不是看身形知道是王三娘，鄭瑞還以為自己大半夜見女鬼了呢。
“怎么起來了？睡不著？”
鄭瑞說著話，便起身向王三娘走去，順手從架子上取了一件黑貂斗篷來，為王三娘披上，嘴里忍不住埋怨道：“穿得這么單薄就出來，也不怕凍著！”
“我……我想你想的睡不著……”王三娘小小聲的回了一句，低著頭不肯看鄭瑞。
鄭瑞心中不由一嘆，誰不是呢，我這不是也‘想著你，睡不著’嘛！
“你，陪我說說話吧？”王三娘抬起小臉，可憐兮兮的望著鄭瑞，臉色有些憔悴，想必是翻來覆去了大半夜的效果。
“要不去外邊走走？”鄭瑞提議道，他可不敢再跟王三娘獨(dú)處一室了，只怕會更加睡不著，還會‘引火自焚’。
“月下漫步？”聽到這個提議，王三娘欣然點(diǎn)頭道，“好?。 ?p> 今夜，皎潔的月光將四周的景物照出了朦朧的輪廓。
兩人肩并著肩，漫步在園中小道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
“過幾天好像是上元節(jié)了呢！”鄭瑞看到房廊下隨風(fēng)搖擺的燈籠，突然想到了上元佳節(jié)。
猶記得去年的上元節(jié)，他們倆在街頭相遇，那時候他是真的沒想到，一次巧遇之后還會有第二次，他就想，莫非這就是緣分，屬于他們倆的緣分？后來，他又在伊闕龍門的臥波長橋下，一抬頭又一眼望見了橋上的她，她肆意大笑，天真爛漫又嫵媚動人。也許從那時候開始，她就這么毫無預(yù)兆的住進(jìn)了他的心里，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相信了緣分這個詞。
“我可還記得去年那次上元節(jié)，你刷的一鞭子綁住了癲狂的涌泉，制止了它狂奔傷人……那時候我就在想，這家伙真厲害?。 蓖跞镩W著星星眼道。
“就這樣？”
“那你還想怎樣，我那時候?qū)δ阌植皇?，也不知道你就是元瑟，難道還能有其他的想法不成？”王三娘理直氣壯道，卻渾然忘了那一次后半段的事情，某人在鄭瑞的眼神下羞澀的滿臉通紅。哦，也可能是明知故忘，不愿提自己的囧事。
鄭瑞卻是不知，他感嘆道：“感覺還在眼前的事情，沒想到都已是去年的事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是啊！”王三娘也感慨起來，抬頭望著空中的明月，恍惚了一下，忽然道，“你還記的去年乞巧節(jié)么？上百盞孔明燈啊，真是壯觀呢，我當(dāng)時都看傻了！”
去年的乞巧節(jié)，鄭瑞為了沒能參加王三娘的及笄禮而滿懷歉意，也是為了彌補(bǔ)沒能趕上王三娘的生辰宴的缺憾，便親自在洛水河的一處水灣布置了上百盞孔明燈，拼貼成了一個‘錦’字。
“你若喜歡，我以后在為你放一次孔明燈，嗯，這次寫上字，如何？”
“不，有些事情做一次就夠了，那一次已經(jīng)讓我終身難忘了，我不想讓下一次的刻意代替了我那一次的驚喜?！蓖跞镎J(rèn)真道，“那一次是獨(dú)一無二的，就像你一樣！”
鄭瑞點(diǎn)頭，是啊，那一次的確是獨(dú)一無二的，亦是他終身難忘的。
那一夜，孔明燈下，她與她，只他們兩人，在洛水河上，一起毫無顧忌的許下了最真誠的愿望。
“……愿幸福常相伴，愿苦愁莫侵?jǐn)_，無論有我無我，無論我好我歹，錦兒要永遠(yuǎn)無憂快樂，如此我才歡喜！”
“……請保佑我王秀錦與鄭瑞鄭元瑟永世相伴，不離不棄！我愿因他悲而悲，因他喜而喜，無論苦澀甜蜜，錦兒無怨無悔！”
兩人不約而同的重復(fù)著那日自己許下的心愿。
就這么一邊回憶，一邊訴說，忽然發(fā)現(xiàn)，他們相識至今竟然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有了那么多共同的記憶，許下了那么多美好的甜蜜的心愿和誓言。
她牽住他的手，他回握住她的柔荑，就這么一直走下去，帶著他們共同的回憶，直到天荒地老——便是此刻一同死去，只要他們的指尖還交織著，他們的記憶還交錯著，也不會有任何遺憾了吧！
正在月光下濃情蜜意的兩人，卻突然被一個起夜的小婢子撞了個正著。那小婢子睡眼朦朧的，還以為半夜撞鬼了呢，一撞還是倆，嚇得她一聲尖叫，一溜煙的不見了人影，卻著實(shí)煞壞了風(fēng)情。
鄭瑞一臉無語的看著那個落跑的小婢，想必思源齋明日就得傳‘撞鬼’新聞了，他苦笑一聲，對王三娘道：“我們還是回去吧?！?p> 王三娘正樂不可支呢，聽鄭瑞如此說，也就跟著回了。
鄭瑞將王三娘送至臥房，轉(zhuǎn)身打算回書房去，卻被王三娘喚住，“你……再陪我一會吧，我睡不著，不想一個人躺床上……”
“不成，再不睡天就亮了，累了一天了，趕緊休息，聽話！”為了自己的健康著想，鄭瑞還是決定拒絕王三娘的請求。
王三娘嘟著小嘴，不情不愿的，但沒有反駁。鄭瑞以為她要乖乖回去睡覺了，沒想到，王三娘突然又道：“……萬一半夜里有賊人闖進(jìn)來怎么辦？”
想象力可真豐富??！鄭瑞哭笑不得道：“放心，思源齋自有護(hù)衛(wèi)守護(hù)。況且，我就在你隔壁，定護(hù)你周全！”
“可萬一你睡死了怎么辦？”王三娘拽著鄭瑞的手臂不放。
鄭瑞無奈了，思忖了一下，便從書房里拿了一個玉石鎮(zhèn)紙給她，依著她的話道：“你若真發(fā)現(xiàn)有膽肥的賊子跑進(jìn)來，你就拿這個敲墻示警！”
“你聽得見？”
“我們倆的床鋪就隔了一道墻，我肯定聽得見！”
王三娘這才放心道：“那好，我只要一敲墻，你就過來救我！”
鄭瑞立馬點(diǎn)頭應(yīng)下。王三娘終于放過了他，乖乖的回去睡覺了。
一回到書房，鄭瑞的困意就涌上來了，甫一躺下，正覺得睡意朦朧呢，突然就聽到墻那頭咚咚咚的聲音傳來，想必是王三娘在用鎮(zhèn)紙敲墻，而且非常急促。
鄭瑞開始還不覺什么，但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那敲墻聲好似透著幾分心慌意亂，莫不是真被王三娘說中了，有賊子半夜造訪？想到這里，鄭瑞哪里還睡得著，一個鯉魚打挺起身，來不及披上外衣就沖出了書房，直奔臥房而去。
吱扭一聲，正欲敲門的鄭瑞便見王三娘從里邊開了窗。見王三娘沒事，鄭瑞松了口氣，正想問她出了什么事。王三娘卻呵呵笑了起來，把玩著玉石鎮(zhèn)紙道：“別說，還真靈！”
鄭瑞一聽這話，哪里還不明白，頓時黑了臉。
王三娘干笑道：“我就是想試試效果，萬一不靈怎么辦？”
鄭瑞沒好氣道：“試好了？該睡了吧？”
“哦！”王三娘自覺地關(guān)上窗子，將鄭瑞的黑臉擋在了外頭，臉上還掛著竊笑。
她光著腳丫子回到床榻上，將耳朵貼在墻上，聽到隔壁鄭瑞躺下的聲音，也跟著鉆進(jìn)了被窩里。但一想到，鄭瑞就在一墻之隔的那頭，她就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腦海里還時不時想起被鄭瑞擁吻的情形。
王三娘輾轉(zhuǎn)反側(cè)之下，又拿起了鎮(zhèn)紙，敲了一下墻面。這回，沒有聽見任何動靜。王三娘以為自己敲得太輕沒讓鄭瑞聽見，便又連續(xù)敲了幾下。過了一會兒，墻壁那頭還是沒有什么響動，王三娘以為鄭瑞已經(jīng)睡死了，但她自己卻該死的因?yàn)猷嵢鸲恢?，不免心中腹誹，舉起鎮(zhèn)紙便想來個‘鑼鼓喧天’，不成想，沒等她下手呢，隔墻也傳來了咚咚咚的敲墻聲，好似是在回應(yīng)她。
看來鄭瑞也和自己一樣輾轉(zhuǎn)反側(cè)呢！王三娘終于心里平衡了不少，又試探性的敲了兩下，馬上隔墻便回應(yīng)了兩下。
王三娘躺在床上，無聲的，傻傻的笑了。
就在這‘咚咚咚’的敲墻聲中，王三娘漸漸有了睡意，無力的舉了舉玉石鎮(zhèn)紙后，眼皮沉沉的垂下，入了黑甜夢鄉(xiāng)。
而一墻之隔的小榻上，鄭瑞亦把玩著一方玉石鎮(zhèn)紙，眼神清亮。他靜靜的躺著，耳朵卻異常的靈敏，等待了好一會兒，發(fā)現(xiàn)那一頭終于安靜了下來，他這才輕笑一聲，放下了手中的鎮(zhèn)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