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押房內(nèi),張之洞和馬丕瑤正談論著發(fā)展太原經(jīng)濟的方略。他們提到了晉祠大米,清徐葡萄,太原玉雕和太原仿古鐵器等地方特色產(chǎn)品的官辦運輸與銷售問題。兩人的想法是從藩庫出資收購上述特色產(chǎn)品然后發(fā)到南方,或批發(fā)或設(shè)站零售,賺取差價。
張之洞見姜智勇進了簽押房后不聲不響,緊鎖眉頭,一副沉思的樣子,有些納悶,問道:“澤華,可遇到什么難處了嗎?”
姜智勇一愣,然后恭敬地道:“老師,馬知府,澤華倒沒遇到煩心事,只是感覺您二位這樣計劃倒有些南轅北轍的意味了?!?p> “哦?,澤華有何高見,速速道來!”張之洞一向高看他這個徒弟,姜智勇沒有議論,必切中要害,發(fā)人深省。如今晉省各地百廢待興,正需要這個精通三教九流、諳熟西洋科技的徒弟多多進言呢。
“澤華以為煤鐵之所以可以官辦,且效益良好,那是因為這兩種產(chǎn)品銷路固定,銷量巨大所致,正所謂皇帝的女兒不愁嫁。而二位大人所說的其他特產(chǎn)品則沒有這種優(yōu)勢。若耗資采購,千辛萬苦地運到異地,銷售不動怎么辦。要知道這大米和葡萄受氣候影響很大的,運輸途中及倉儲過程中腐爛、變質(zhì)怎么辦,風險太大了。玉雕和仿古鐵器屬于藝術(shù)加工品,批量生產(chǎn)和銷售不但限制了手工藝人的創(chuàng)造性,還降低了產(chǎn)品的收藏價值和實際售價,最重要的是,這種產(chǎn)品很難批量銷售,藩庫資金大量積壓,對洋務發(fā)展不利?!?p> 見張之洞和馬丕瑤點頭,姜智勇繼續(xù)說道:“實際上,我們把晉省的道路修好了,攛掇李鴻章李中堂將直隸到山西的鐵路建設(shè)起來,晉商們自然會削尖了腦袋把咱山西的貨物發(fā)運出去的,商人們賺了錢交的稅自然就多,藩庫里的銀子也就跟著多了。官府不應該與民爭利,只要將工業(yè)基礎(chǔ)打牢,將商業(yè)環(huán)境搞好,將稅收組織完備,藩庫充盈自然不成問題?!?p> 馬丕瑤撫掌笑道:“大人,咱們白商量了半晌,澤華幾句話就把這事說透了,要說我對澤華的才具真是佩服得緊,大人得徒如此,真羨煞人也?!?p> 張之洞也笑道:“你們別都可著勁夸他,小小年紀的,尾巴該翹上天了。看來咱們還是抓基礎(chǔ)建設(shè)吧。澤華說過,要致富,先修路,這山西的路啊,是真難走啊。任你有什么好東西,弄不出去還是白搭?!?p> 姜智勇跟二人又談了談修路的事情,馬丕瑤府衙里還有事情先行告辭,姜智勇再次充當知客,把馬丕瑤送出撫院。
姜智勇站在撫院門外,正要轉(zhuǎn)身回簽押房,冷不丁看到從大街晃晃蕩蕩走過來一老一少兩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他們掙扎求活的慘像,讓姜智勇的心中再次涌起對這時代的同胞們無限的憐憫與同情。想起前世,在繁華地段上總有些人跟上班族一樣,定時定點占位行乞。他們把自己弄的慘兮兮的裝可憐,騙取人們的同情。姜智勇痛恨這些不勞而獲的渣滓,他從來都不會給哪怕一分錢給他們。可是今天,他不能再無動于衷了。
姜智勇迎著兩個乞丐行乞的方向走了過去,微微抬手將他們攔了下來。細看之下,姜智勇心中酸楚更甚。那老者怕是有日子沒吃過米糧了,頭發(fā)花白,上面滿是稻草碎末、塵土泥垢。臉上也滿是被人踢打的傷痕,淤青和傷疤密布。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衣褲,油脂麻花,破敗不堪。一雙腳上穿著露趾的草鞋,那雙腳上也滿是血污。他那雙無神的眼睛里滿是驚恐,顫顫巍巍的佝僂著身子就要給姜智勇跪下來??赡苁窍肫鹕砗蟮暮⒆?,老乞丐連忙半轉(zhuǎn)身扔掉左手中的滿是泥污的木棍,把掉了半邊粗糙大碗安放在地上,將僅有一米左右高的小女孩摟在懷里,用低啞的聲音沖孩子說:“快,快給大老爺跪下?!?p> 小女孩的身上穿著件已經(jīng)被泥污沾染得難見底色的棉衣褲,不少地方都露出了棉花。頭發(fā)散亂,臉上泥污很厚,估計很久沒洗過臉了。一雙小腳用破棉布包裹著,上面泥污都結(jié)了厚厚的一層。被老著抱住后,小女孩驚叫了一聲,在老乞丐的按壓下跪伏在姜智勇面前。
姜智勇伸出兩只手,很想把兩人扶住,不讓他們給自己下跪,可是沒來得及。他悲從中來,眼淚含在眼眶中,視線逐漸模糊。多么凄慘的人啊,他們?yōu)槭裁匆尘x鄉(xiāng),沿街乞討過活啊。他們的親人呢?沒有人能贍養(yǎng)他們了嗎?
正當姜智勇悲慟難抑的時候,跪在他面前的兩個乞丐身后不遠又有一個中年乞丐蹣跚著走來。依然是衣衫襤褸,一樣的骨瘦如柴,佝僂著身子。也許是看到前面有乞丐被人攔住了,中年乞丐似害怕被人毒打,趕緊轉(zhuǎn)身,朝身后不遠處一個小巷逃去??赡苁求w力太虛弱了,沒跑出兩步,他就被坑洼不平的泥土路絆倒在地,手里要飯的破碗摔出去老遠。中年乞丐驚呼一聲,想起身去保護他要飯的家什,結(jié)果爬了幾爬都沒能爬起來。姜智勇跟他一起看著那個黑乎乎的破碗骨碌碌滾到街邊碰到大戶人家立于門前的下馬石,嘩啦一聲撞破成幾塊。中年乞丐以手擊地,似乎很想嚎啕大哭,卻礙于姜智勇這邊的情況壓抑下來。他竭力地支撐起身體,踉踉蹌蹌的走過去,想看看自己的碗還能不能再用了。
還沒等中年乞丐走到自己的碎碗旁邊,他身后走過來幾個富家子弟模樣的人,其中一個家丁模樣的人叫罵道:“該死的要飯花子,趕緊滾開,沒見著爺們趕路嗎?真他媽晦氣!”
中年乞丐別嚇的一下子愣在當?shù)兀恢?,他的雙手依然向前伸著,想拾起地上還大略能用的破碗,卻不想哪家丁模樣的人走過去一腳踏碎,然后將拳頭一揮,打在中年乞丐的臉上。鼻血噴濺出來,中年乞丐仰身倒臥在下馬石旁邊,只剩下喘粗氣的份。幾個富家子弟連同那個家丁模樣的人都大笑起來,看都不看那乞丐一眼,繼續(xù)朝前走。
姜智勇心中怒火勃然而起,他收回僵在半空想要扶起面前兩個乞丐的手,一彈黑色緊身武士服就要過去收拾那個家丁模樣的家伙。
“姜爺,您……”就在姜智勇舉步欲行的當口,身后傳來何安低低的聲音。姜智勇回頭一看,見何安穿著便衣立于身后,左手里端著一只搪瓷碗,碗里盛著熱騰騰的稀粥,右手里有兩只筷子,每個上面串著三個白面饅頭。
姜智勇霎時冷靜下來,在這個最最黑暗的封建社會里,等級觀念是十分森嚴的,乞丐自然有乞丐的活法,富人們毆打乞丐那是不犯法的,只要沒把人打死,沒人會拿他們治罪的。感激地沖何安點點頭,姜智勇接過搪瓷碗,朝年老乞丐放在街道上的破碗里倒了一半熱粥,又將一筷子饅頭遞向年老乞丐,說:“老人家,快拿了吃的到街邊去用吧,一會兒,我再來找你說話。”
老乞丐神情復雜地伸出顫抖的雙手,接過饅頭。見姜智勇一臉微笑,才撞著膽子說:“多謝恩公,小老兒祖孫給您叩頭了,您是好人啊,老天爺會保佑您高官厚祿,福壽雙全的?!闭f著,他拉著小女孩給姜智勇叩頭,姜智勇連忙擺手,卻哪里擋得住。
老乞丐磕完頭便小心翼翼地端起粥碗,叫上小女孩朝路邊走去。從后面過來的五個衣著光鮮的年輕人似乎對再次見到倆乞丐而感到很不爽。那個先前耍了威風的家丁模樣的家伙再次發(fā)飆,緊跑兩步,抬腿朝老乞丐的腦袋踢來??此羌軇荩坪跤袃上伦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