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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姜智勇隨著張之洞來到驛站。因為縣太爺打了招呼，驛站里的人極盡恭敬之能事，給閻敬銘安排最好的房間，提供了最周到的服務(wù)。張之洞二人被請進閻敬銘的房間后，有楊深秀作陪，四人落座，早有小廝上了擦面的熱毛巾，奉上茶點。等他們忙活完了，張之洞擺手讓人都下去。姜智勇不放心，又出去知會了一聲。驛站里的人接慣了各色官員，都知道官員們經(jīng)常說些個私密話，所以都知趣兒的很，不多時，左近再無一人敢靠近。
張之洞肅容對閻敬銘說：“二十年前，胡文忠公譽您為湖北經(jīng)濟第一人，曾傳信于我，讓我到武昌去拜您為師，學(xué)經(jīng)世濟民的真本事。怎奈天不遂人愿，文忠公竟遽然辭世，此行未果。詎料二十年后，我才得以拜識您，真正是又憾又幸!此番太后將大司農(nóng)重任交托于您，實屬眾望所歸。之洞敢言您一定能再展補天之手，為朝廷廣開財源，造福社稷。之洞本想留您在太原多住幾天，向您請教福澤三晉父老之良策，怎奈太后急盼丹老赴京，故而選擇在榆次與您相見。一則表示遠迎的誠意，二則也想借此地與您促膝懇談，請千萬莫嫌魯鈍，為我開啟茅塞?！?p> 閻敬銘面色凝重地聽完張之洞這番開場白，沉吟良久后說：“文忠公慧眼，他生前曾對老朽說起過撫臺，夸獎?chuàng)崤_聰穎，素有大志，前途不可限量。今日觀撫臺氣相，已不下文忠公當年矣。以撫臺的天資才望，好好做下去，日后也會是朝廷柱石的?！?p> “我哪能與文忠公相提并論，恩師當年乃朝廷江南之柱石，力挽狂瀾于即倒，怒拔匪患于兩湖，功莫大焉?！睆堉醋魃拺眩^而說：“之洞撫晉，常有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之感。做疆吏看似風(fēng)光，其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之洞深謝丹老的獎掖。既然朝廷信任，令我承乏三晉，我當盡力而為，但愿不負太后的栽培、丹老的厚望?！?p> 閻敬銘本以為張之洞是清流出身，總有些名士派頭，沒想到他對自己竟保持如此懇切誠摯的態(tài)度，點了點頭，說道：“撫臺準備跟老朽說點什么？”
張之洞忙道：“之洞撫晉以來，很想為百姓多做點實事，可初到山西之時，卻常有力不從心之感。山西之弊病太多，大體以三樣為最。一是罌粟之禍蔓延全省，與莊稼爭地，各級官吏乃至軍營兵丁，吸食鴉片者十支七八，觸目驚心啊。二是吏治腐敗，各級官場，疲沓懶散成風(fēng)，貪官污吏，恣意橫行，知法犯法。三是山西土地貧瘠，所產(chǎn)甚少，百姓生計窘困，難以自救，官府收入枯竭，幾乎不能有所興作。”
閻敬銘說：“老朽寓居山西多年，對撫臺說提到的山西之積弊耳聞目睹多矣。在解州時常聽士林說，撫臺來晉后大刀闊斧，雷厲風(fēng)行，鏟除弊端，整肅民風(fēng)，革新吏治，士林都稱贊撫臺氣魄宏大呢?！?p> 張之洞說：“之洞為了打開局面，不得不采取了一些強硬手段，倒讓士林見笑了。如今晉省司道府縣之風(fēng)氣雖大有改善，但之洞卻聽聞下層低級吏員對百姓的盤剝更見兇狠，曾聞一個小小的稅吏竟能于一方手眼通天、呼風(fēng)喚雨，動輒陷人于罪，大加盤剝民脂民膏，實為大害。之洞雖知其惡行，卻苦無良策應(yīng)對，徒呼奈何。不知丹老可有以教我否？”
閻敬銘對張之洞肅然起敬，說：“張撫臺能體察民情若斯，著實讓敬銘感佩。正如你所說，低級吏員橫行鄉(xiāng)里，盤剝小民，中飽私囊，誠為大患，而他們不惜以大量銀錢賄賂上級，與其沆瀣一氣，欺壓百姓。正是他們的所作所為敗壞了綱紀，使朝廷的政令難行，使無故百姓蒙冤受難。是該好好的收拾一下這些人了?！?p> 閻敬銘頓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靜坐一旁，恭敬地聽二人談話的姜智勇，說：“來時的路上，老朽曾與澤華談?wù)撨^此事，他提出在按察使司下單開信訪局，以此局接待百姓訴狀，對各級小吏進行監(jiān)管，誠為妙計。張撫臺好眼力，竟選得如此佳徒，倒讓老朽羨慕得緊”
張之洞面露微笑，姜智勇能得閻敬銘夸獎，他這個當老師的大覺臉上有光，遂說道：“澤華，既然丹老說你的辦法好，你再給為師說說吧?！?p> 姜智勇故作羞澀狀說：“香師，澤華也是從丹老處得了啟發(fā)，才能想出這樣一個辦法來。澤華想借稅吏害民一事進行說明。如今國家疲敝，稅費攤派嚴重，百姓本就苦不堪言，若再有酷吏橫行不法，于征稅之時欺上瞞下，私定或加征稅費，百姓將極為凄慘，動輒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按察使司本是監(jiān)察一省官吏之衙門，在其下設(shè)立信訪局，將底層小吏有效地監(jiān)管起來，可以讓受到欺壓的小民得以伸張冤屈，讓那些為害鄉(xiāng)里的酷吏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而其他吏員如地保等，亦可照此辦理?！?p> 見張之洞不住點頭，閻敬銘面露微笑，姜智勇繼續(xù)道：“澤華以為，有了監(jiān)管還不夠，還要在征稅和地方安保的具體章程上下功夫，也就是說要從根子上抓起。晉省百姓計有一千一百多萬，但是具體數(shù)據(jù)是多少，很多年都沒有進行有效的清查了。如此，各種稅費的征收，地方上流竄的匪盜之徒都不能有效控制，漏洞甚多。若能進行一次全面的普查，將將常住人口和流動人口區(qū)分開，將田畝房屋等賬冊也做好統(tǒng)計，再依照朝廷稅制進行統(tǒng)籌規(guī)劃，按律令收取各種稅費，管理民事，應(yīng)該能堵住不少漏洞，酷吏們的爪子就不敢亂伸了。”
“嗯，此事可行?；氐綋嵩簼扇A盡快擬出一份章程出來，這當中藏著不少文章啊?！睆堉匆贿吔o澤華交代任務(wù)，一邊皺眉苦思。澤華說的有道理，連百姓的數(shù)量的搞不清楚，這稅是怎么攤派的，還不是稅吏們一句話的事嗎？怪不得每當收稅之時，總會民怨沸騰，械斗不斷呢。他看向閻敬銘，心中尋思著趁著閻老在側(cè)，搞好關(guān)系，待得他受封大司農(nóng)，多給山西減免些攤派，他就燒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