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內(nèi)廳走出七八個女子，一個個面含春色、嫵媚多姿，看得眾文生眼都花了。其中尤以當(dāng)先三名女子最為出色，不愧為江南美女，名不虛傳。
卻聽侯恂笑道：“老夫介紹一下，當(dāng)前這三位便是秦淮佳麗?！彼钢晃痪G衣褶裙女子道：“這位是梁芷蘭?！蹦桥蝇幈峭βN，膚凝如脂，眼波流轉(zhuǎn)，明艷無方?？缟弦徊降溃骸爸T位公子安好?！睙o論站姿還是行動，如煙柳扶風(fēng)，儀態(tài)萬方。
侯恂又指著一位紫衫蘿衣女子道：“這位是湯荀嫣?！蹦桥油瑯涌缟弦徊降懒藗€金安。
侯恂又介紹最后一位秦淮佳麗，名喚顧璇璣，同樣的明眸皓齒，膚白勝雪。
侯恂道：“其余幾人也是京城名角，都是大同、滄州等地的佳人，一樣的技藝超群。”
顧絳悄悄捅了席銘一下，低聲道：“你看項水心那摸樣，急色鬼！”
席銘只顧聽侯恂介紹佳麗，并無注意其他，聽顧絳此言，轉(zhuǎn)頭注目項煜，卻見他伸長了脖子，盯著場上佳麗，嘴張的老大，似乎口水都快滴出來了。
顧絳低聲道：人言假道學(xué)，果然如此，最是人前清高規(guī)矩之人，往往一肚子男盜女娼。
侯恂道：“諸位公子只管飲酒談笑，這些佳麗就在一旁彈箏吹笙，以助酒興?！?p> 幾位佳麗就坐，有的手撥古箏，有的輕彈琵琶，有的敲著紅牙象板，開始彈奏曲子。頓時一股輕靈、飄逸之聲充溢整個大廳。
幾曲彈罷，眾人聽的如癡如醉。侯恂命人把酒菜撤掉，換上香茗小點(diǎn)。眾文生不再靠著大桌坐著，而是三三兩兩的四下散座。
吳三桂、席銘與顧絳三人自然坐在了一處。
侯恂招呼那幾個歌伎坐近，笑道：“諸位公子，這些姑娘詩詞歌賦俱佳，尤其是三位秦淮佳麗，更是通曉古今，擅長辭賦。今日以文會友，你們可不要輸與女流啊?！?p> 眾文生一聽要與佳麗談詩論詞，都是興奮異常，只有吳三桂苦著臉，他乃是一員武將，不擅長這些風(fēng)雅做派。
卻聽許久未言的冒襄道：“《晉書》有載：謝氏家族聚會，天驟降大雪，太傅謝安興起，問諸子侄：‘白雪紛紛何所似？’侄子謝朗答：‘散鹽空中差可擬。’侄女道韞曰：‘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一時舉座驚服。可見女子之詩才未必輸與男子也。”
這番話說的乖巧得體，將幾個佳人說的眉開眼笑。湯荀嫣妙目注視冒襄：“敢問公子大名。”
冒襄離座行禮道：“在下泰州冒辟疆。”
幾個佳人齊聲驚呼，她們?nèi)f沒想道在此處得遇大明朝有名的大才子。那湯荀嫣慌忙起身道：“原來是冒公子，小女子在秦淮之時就聽眾多文生推崇公子之才，未想今日能見，真是得償所愿?！甭曇魦赡蹕趁模周浫牍?。
冒襄又是一拱手，道了聲：“不敢?！?p> 他這番表現(xiàn)既謙恭，又淡然，完全一派瀟灑儒生的氣質(zhì)。
眾人心道：好個風(fēng)流冒公子，果然是風(fēng)月老手，既不諂媚，也不急色，就這么輕輕巧巧便讓秦淮三艷傾慕不已。
侯恂笑道：“如此開始會文，吟詩先放一邊，從作對開始若何？誰若講的精彩，大家鼓掌喝彩?！彼麙咭暼珗?，注目吳三桂道：“三桂老弟，最近有什么新奇的對聯(lián)可供欣賞?！?p> 他本見吳三桂許久未發(fā)言，既然開始會文，自是越出色的越要放在最后，若是精彩詩文盡顯，吳三桂最后出場，恐怕丟臉是必定的了，還不如先讓他出場。
吳三桂未想到侯恂第一個點(diǎn)到自己，摸了鼻子，囁喏半晌道：“在下一介武夫，平日也不行此風(fēng)雅之事。不過前日聽下屬講過一個故事，博取大家一樂。有個財主，開了家酒鋪，想請人寫副對聯(lián)，言明潤筆費(fèi)五兩銀子。有個秀才應(yīng)征，財主言道：這對子要寫出生意興隆、財源滾滾、人丁興旺之意。秀才略一思索，寫下了：養(yǎng)豬大如山，老鼠頭頭死；釀酒剛剛好，做醋壇壇酸?！睓M批是“人多，病少，財富。”財主很是滿意，但其生性吝嗇，竟找個借口將銀子賴掉。第二日酒鋪開張，這幅對聯(lián)高掛，正當(dāng)財主洋洋得意之時，秀才出現(xiàn)門口，高喊道：‘我來給大家念念對聯(lián)：‘養(yǎng)豬大如山老鼠，頭頭死；釀酒剛剛好釀醋，壇壇酸。’橫批是‘人多病，少財富’，眾人哄堂大笑，財主氣的癱軟在地?！?p> 吳三桂這故事，雖然有趣，畢竟太過市井，且不文雅，場上響起寥寥掌聲。吳三桂憋半天憋出這個故事，見大家并不贊賞，他本就在這些文人面前自慚形穢，此時不由得有些面紅耳赤。
卻聽秦淮佳麗之一的顧璇璣突然問道：“剛才聽侯大人喚這位公子‘三桂’，請問公子莫非便是寧遠(yuǎn)邊關(guān)的吳將軍？”
吳三桂舉目一望，卻見顧璇璣妙目流盼正注視自己，不由一陣酥麻，回道：“不敢，在下正是吳三桂?！?p> 卻見顧璇璣肅然起身道：“吳將軍請受小女子一拜?！闭f著向吳三桂行了個禮。
顧璇璣如此一拜，其他歌伎全都站起，向吳三桂行禮。
這下將這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弄的手足無措，連忙道：“小將何德何能，受諸位佳麗如此禮遇？”
顧璇璣正色道：“我等在市井之中，早聞萬歲授予將軍“孝聞九邊，勇冠三軍”的評價，將軍孤身犯險，獨(dú)闖數(shù)萬敵軍陣中，殺進(jìn)殺出，血染征袍，真為我朝孤膽英雄。此事上到八十老翁，下至垂髫幼童，舉國皆知。妹妹們最崇敬便是為國殺敵的沙場英雄?！彼苑Q妹妹，自是與吳三桂拉近了距離，其他文生頓感心口發(fā)酸。
吳三桂連聲遜謝，席銘心道：沒想到勾欄之中也有如此英武爽直的女子。
侯恂笑道：“美人愛英雄那是自然的，席老弟，你也是沙場英雄，有什么好的對子與我們分享。”
席銘見問到自己，搜腸刮肚半天，突然想起以前看過一則故事，便道：“在下以前看過一個小故事，一個書生到朋友家做客，到了晚間，正準(zhǔn)備回去，突然天降大雨。主人并不想讓他留宿，于是故意寫了一段話，叫做：‘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Y(jié)果那位書生上去加了幾個標(biāo)點(diǎn)，變成了‘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
場上響起稀稀掌聲，幾個佳麗面含微笑。
項煜見顧絳、吳三桂、席銘坐在一處，以為他們是一伙的。他與顧絳先前有過口舌之爭，又見眾佳麗對一介武夫吳三桂如此看重，心中不忿。此時聽完席銘講述，不由冷然開口道：“侯大人讓大家講講新奇的對子，兩位武將卻說了些不相干的斷句故事，謬之遠(yuǎn)矣。”
席銘面上一紅，心想：吳三桂的故事里好歹有對聯(lián)，自己確然只是個文字故事。
顧絳見項煜攻擊席銘，他可不干了，立即道：“剛才吳兄和席兄講的都乃文章斷句之故事。這斷句，乃是門博大學(xué)問，怎能說不相干呢。比如論語上有：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請問項大才子，該如何斷句啊？”
這古文斷句，確實(shí)非常困難，尤其是會引起歧義的地方。比如論語這段話，既可以斷成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庇挚蓴喑?，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完全是不同的意思，前者是愚民之法，后者則言教育乃國民之根本。
論語這段話的斷句乃千古疑難，歷代頗有爭論。顧絳的意思是，你項水心不是言斷句乃不相干之小事嗎？且來解解這個疑難。
眾人都知項煜號稱儒學(xué)正宗，不知他對論語這個千古疑難有何見解，在場所有文生、佳麗的目光都齊刷刷注視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