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旨太監(jiān)讀完圣旨,曹文詔面色慘白,臉上的血象被抽干一般。這位百戰(zhàn)名將雖然在戰(zhàn)場上無所畏懼,但在波詭云譎的政治斗爭中,卻屢遭暗算。
吳三桂聽罷,怒聲道:“這是哪門子理由?朝堂上有奸賊!”
吳襄瞪了他一眼,心道:這小子還是這么年輕氣盛,也不看看場合,傳旨太監(jiān)還在面前,就口出狂言。急忙道:“休要胡言亂語,這旨意乃是圣上裁定!”
吳三桂依舊不依不饒:“那也架不住有奸人在一旁作祟。”
吳襄怒道:“住嘴!不得胡言。”心道:即便有人在一旁進讒言,皇帝如若聽從,不也也成了是非不分之人?他怕吳三桂再胡言,趕忙道:“這位公公,皇帝有無命令,馬上帶曹總兵回京?我們還想為他送送行,您看是否方便?”
那位太監(jiān)見邊關(guān)總兵對其如此客氣,也微笑回道:“皇帝并沒交代立即啟程,吳總兵盡可自便。唉,所謂人有旦夕禍福啊?!?p> 吳襄聽這太監(jiān)似乎有為曹文詔鳴不平之意,不知他是為人忠厚,還是故意試探,也不敢接話。剛想扶起曹文詔,忽聽那太監(jiān)又道:“等一等,除了這道圣旨,皇帝還有口諭?!?p> 一聽這話,大家又要跪下,那太監(jiān)一擺手道:“不必了,皇帝就是傳個話:席銘將軍千里赴援,立下大功,朕心甚慰,令其即刻進京覲見,接受獎賞。此外吳氏父子星夜馳援大同,辛苦了?!?p> 吳襄與吳三桂一聽,心道:怎么全是赴援,人家就立下大功,覲見皇帝。我們只是一句辛苦了。但也不便多說,兩人行禮道:多謝圣上體恤。
席銘暗叫不妙,那邊剛把守城大將曹文詔定罪,這邊又獎賞自己,這叫什么事嘛?;实鄣囊馑己苊黠@,功過有論,獎懲分明,不過這么一來,讓自己如何做人。
但既然皇帝獎賞,這恩總是要謝的。便行禮道:“謝皇帝賞賜?!?p> 他偷眼看看曹文詔的表情,果見他臉色鐵青,耳邊又傳來一陣冷哼。
吳襄怕曹文詔當(dāng)場發(fā)作,急問傳令太監(jiān):“圣上還有其它指示么?”
“沒有了?!?p> “那好,請大人到花廳用飯。”
送走傳旨太監(jiān),吳襄將曹文詔扶起,曹文詔已回過神來,甩開吳襄的手,自行走進帥廳。
吳襄、吳三桂與席銘跟隨在后。
幾人在帥廳坐定,都沒有言語,氣氛一時凝結(jié)。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吳襄率先開口:“曹將軍無需多慮,據(jù)我所知,圣上還是比較器重將軍的,這次雖然受罰,日后一定有翻身的機會。”
曹文詔此時腦中一片混亂。他年少入伍,便接受忠君報國的教育,一生奉行的也是這套準則。既不愿渾渾噩噩,靠資歷升職,也不愿過多糾纏金錢利益。而是認真帶兵打仗,實現(xiàn)自己加官進爵、封妻蔭子的人生理想。
他想起幾個月前,自己掃蕩甘陜、清剿山西時,皇帝對其恩遇有加。覲見之時,親賜寶劍并溫言嘉獎,那是何等的風(fēng)光。就這短短的幾個月,一切都變了,皇帝不再眷顧自己,而是要將自己定罪,一切的開疆拓土、青史留名的理想全都成了泡影,不由得心灰意冷。
他嘆道:“皇帝性格多變,失寵的官員談何翻身啊。”
吳三桂忿忿的道:“剛才我說朝中有奸人,父親為何阻攔?我看定是有人在皇帝面前進言,才導(dǎo)致曹總兵的功勞變成了罪責(zé)?!?p> 吳襄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剛才傳旨太監(jiān)在側(cè),那可是直通圣殿之人,你的一言一語都會被匯報上去,怎可胡言?至于朝堂上是否有奸人,這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朝的政治格局下,曹總兵的罪愆恐怕是必然結(jié)果。”
吳三桂聽父親說的懸乎,問道:“此話怎講?”曹文詔也瞪大了眼睛,說道:“愿聞其詳?!?p> 席銘知道吳襄滑頭,定已想明白其中關(guān)竅,也豎起耳朵傾聽。
吳襄不緊不慢的道:“這次皇太極征服察哈爾部,又進軍大同。數(shù)月之內(nèi),保安、龍門、懷仁、井坪、得勝堡、應(yīng)州等據(jù)點連連失陷,李全等將軍戰(zhàn)死。建奴掠奪了大量人畜,揚長而去?!?p> “可是,敵軍勢大,以大同宣府一帶的兵力,如果與其硬拼,免不了損兵折將。因此我才使用收縮防守,固守堅城的策略?!辈芪脑t忍不住插話。
吳襄嘆了口氣道:“曹總兵的選擇是對的,明眼人都知道,以明軍實力無法抵擋后金鐵騎??墒遣芸偙?,這些話能擺的上臺面說嗎?”
此言一出,曹文詔若有所悟,跌坐在椅子上,默不作聲。
吳三桂聽罷,叫了聲:“照啊,朝堂那幫家伙,明知打不過建奴,又不肯承認天朝上國的羸弱。撐死了要面子,就把這喪失國土、丟失人畜的罪名加到守將身上。戰(zhàn)敗是守將的指揮不當(dāng),而不是朝廷的戰(zhàn)略不當(dāng)。這幫老夫子,我算是服了?!?p> 席銘心中暗嘆:所謂死要面子之人,恐怕不單是朝堂大臣,當(dāng)今圣上才是最大的根源。
經(jīng)過吳襄一番說辭,大家都已明白,曹文詔此次獲罪其實是為朝廷背了黑鍋。這次后金進攻大明,劫掠一番,又全身而退。如此恥辱的慘敗總得找個責(zé)任人吧,而曹文詔是大同總兵,也是此次防御戰(zhàn)的最高指揮官,自然是他來背了。
曹文詔沉默半晌,突然恨恨的道:“我卻不明白,為什么同樣是守城,我被降罪下獄,而有的人卻能升官發(fā)財。王樸總兵是這樣,這次輪到了我?!?p> 席銘立即聽出這話是針對他的,上次王樸獲罪,自己升遷。這次曹文詔被鎖拿,自己依舊得獎賞。雖然這都是皇帝的決定,但難免有人認為是自己在背后捅刀子。
他急忙解釋:“曹總兵莫要誤會,這件事在下本不想多言。因為畢竟背后議論別人并不光彩,況且這次要說的是當(dāng)今圣上?!?p> 曹文詔一皺眉:“跟圣上何干?”
席銘道:“曹總兵與圣上見過多次,難道還不知其性格特點?今日為了辨清委屈,只好恕個罪說說圣上的性格。圣上其實是個很容易信任人的皇帝,他一旦覺得你是個有用之才,必定會下大力氣提拔。”
說到這,在場的幾人都紛紛點頭,他們很清楚,當(dāng)年的袁崇煥,如今的洪承疇、曹文詔、左良玉等,升官都像火箭一般。
席銘接著道:“皇帝寵信你時,那是絕對的恩遇,恨不得把高官全封給你。但是有一點,那就是千萬不要讓他對你產(chǎn)生一絲懷疑。萬一皇帝認為你對他有所欺瞞,便會變本加厲的進行懲治,進行怎樣的殘酷折磨都在所不惜?!?p> 所有人聽得此言,都打了個冷戰(zhàn),吳襄心道:“席銘形容的相當(dāng)貼切,圣上確實是個刻薄猜忌之人。一旦他得知自己恩遇有加,皇恩浩蕩之人,在背后做了欺騙他之事,那一定是勃然大怒,著力懲罰。從幾年來朝堂大臣的遭遇來看,一個很明顯的事實是:崇禎皇帝絕對容不得一絲欺騙。
吳襄又轉(zhuǎn)念一想:幾年沒見席銘,他居然變得如此有心計,連皇帝的心思都摸的一清二楚,當(dāng)真不可小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