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泗轉頭看去,一個頭戴斗笠身著布衣,長的還算魁偉的男子站在不遠處。趙泗停下,那男子也過來了。趙泗忙問:“你是何人,喚我作甚?”
那人悄悄抬起斗笠,趙泗一看驚呼:“王佐!”
原來是王佐,這么神秘估計也是怕官府抓到。王佐繼續(xù)拉低聲音道:“泗爺,我得知您在找我們家少爺,您真是高義!請受小人一拜?!闭f完就要跪下去,趙泗趕忙拉住。
接著王佐把趙泗拉到一個街角,趙泗迫不及待的問他:“你們家少爺現在何處,家人可都安好。”
王佐嘆道:“我家少爺倒是還好,可老夫人依然氣憤過世,主母也自盡了?!?p> 想到自己當日在鄧家的時候,老夫人待自己甚是不錯,趙泗心里也十分難過,鄧西的妻子也很賢惠只是不知為何自盡,趙泗于是問道:“你把老夫人如何過世,還有主母為何自盡的事情給我說說,還有現在鄧兄在何處?!?p> 王佐又嘆了口氣:“那王太監(jiān)日日前來逼迫,先前少爺已經把大部分的家財都給了他了,我也勸過,就不要老宅了,可少爺就是不愿意。于是天天送禮,給這個給那個,又希望王太監(jiān)留情,又指望著幾個相好的老爺們幫忙說說??赡浅上胛壹疑贍斊綍r待人實誠,有事了一個個躲之不急,官府也沒有人出面。那日王太監(jiān)親自帶人上門,說在交不出礦稅就要拆我們家,他帶的人都是些地痞流氓,看見主母面孔就出手調戲。我當時不忿就拿棍子打了他,當時王太監(jiān)就大怒,想要抓我幸好我們家丁多。事后王太監(jiān)到衙門要知府抓人,知府沒有同意。沒想到過了沒幾天那個痞·子就傳出來說死了,就這樣報了官,一口咬定是我家少爺縱奴行兇,要抄家。其實那日我家少爺本不在家,都是我害了他啊。事后我本想著一人做事一人當,自己要去官府投案,可被少爺攔下,這下坐實了罪名。幸好有那巡撫公子從中援手,提前報了我們知曉,少爺才在抄家前逃了出來。
當知道要抄家之時,老夫人就氣急身亡,我們逃出去后,主母又自認是自己品行不端惹來流氓調戲,在那石橋上撞柱死了。少爺也是傷心欲絕,幾次都要跳河,都被我攔下?,F在偌大一個鄧家全散了,我怕少爺輕生,就把他放在了青鳶姑娘的畫舫上了?!?p> 趙泗道:“在畫舫上,果然不出我所料,可是為何我?guī)缀跽冶榱苏麄€畫舫都沒有找到呢?!?p> 王佐道:“即便是知道有人找,可那里敢現身呢,怕是以為官府在追查吧?!?p> 趙泗道:“應該是這樣,好了,這里不是久留之地??鞄胰フ夷慵疑贍敚覀兘裉爝B夜去廣州。”
王佐點頭應道:“嗯,泗爺請隨我來。”
果然在一個停泊在偏僻角落里找到了鄧西,他此事面容樵枯,似是大病之人一樣。趙泗趕忙上來安慰,他見趙泗只抱著痛哭,卻不出聲。趙泗由他發(fā)泄了一陣,拉開道:“鄧兄如今揚州已經沒有了容身之地,隨我去廣州吧?!?p> 鄧西卻搖搖頭道:“算了,我還是會老家吧。”
趙泗道:“也好,不過你老家里可還有親人?!?p> 鄧西慘笑道:“那里還有什么親人,幾代人都在揚州,如今卻是家破人亡了,我不孝啊。”又痛哭起來,這次嚎啕大哭。
看見鄧西哭出聲來,趙泗反而放心下來,只見畫舫上一個女子也似是放松的表情,趙泗才過去姓李道:“姑娘可是青鳶小姐?!?p> 那女子道:“正是小女子,小姐二字萬不敢當,公子喊我青鳶就好?!?p> 趙泗道:“感謝小姐救助鄧兄性命,救他就如同救我,你就如我的救命恩人一樣。這里有些銀子,全是一些心意,估計鄧兄在這里這幾日也讓你破費了,而且耽誤了生意,十分愧疚?!闭f著趙泗從懷里掏出了十兩銀子,遞給青鳶。
青鳶卻眉目一皺,小眼圓睜怒道:“公子小看小女子了,收起你的錢,一身銅臭真不知道鄧公子怎么結識你這種人。”
這女子一嗔還真是另一番風味,趙泗沒少受到女人的奚落,小時候婦女的鄙視,同學的仇視,甚至現在潘月的嘲諷,但是這女子的一嗔卻不讓他感到任何的難堪,就像是一個小娘子在撒嬌一樣。
趙泗笑道:“小姐勿怪,你是靠著個為生的,怎么能讓你做了好事反而損失呢。這錢你還是收下,若是不夠我日后在派人送來。今日是來不及了,我馬上就要帶他走。”
青鳶道:“是啊公子說的沒錯,我們是風月女子,就是靠皮肉吃飯的。若是人人都如此,沒有錢財就不救人了,豈不是連當個好人的機會也不給我們了嗎?!?p> 趙泗聽他這樣尷尬了:“這···”。
還是王佐解圍,一邊把他拿著銀子的手塞了回去,一邊說:“姐姐不是俗人,您還是把錢收好了?!?p> 趙泗笑笑,這時候鄧西已經停了痛哭,轉頭看著畫舫外面,此事天上的月亮很圓,又是一個中秋。
趙泗又對鄧西說:“鄧兄既然老家已經沒了親人,回去也不知如何謀生,而且要是官府追索,恐怕逃到了老家也是徒勞。不如跟我去廣州做生意罷,兩人一起相互也有個照應?!?p> 鄧西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趙泗又催促說最好連夜啟程,自己的船就在碼頭,說著就要拉鄧西上岸。青鳶卻阻止道:“且慢,既然公子的船就在碼頭,不如我這小船就劃過去罷,省的上了岸人多眼雜?!?p> 趙泗想了想道:“好,如此有勞小姐了?!?p> 青鳶笑道:“你這人就是太啰嗦,想來不是個做大事的,如此婆婆媽媽?!?p> 幾人都笑了。
那日果然連夜出港,一路南下,趙泗讓人處處小心也不知道官府有沒有動真格的。倒是王佐安慰不要緊張,情況沒有想象的那樣壞,官府里還是有人幫忙的,說是知府巡撫等官員都很看不上那太監(jiān),并沒有配合只不過是礙著太監(jiān)臉面,加上確實死了人,才不得不抄了鄧家。只要離開揚州,倒是不會追查的,趙泗才放心下來。
因為誰也不知道當晚就要出發(fā),所以船上的東西準備不是很全,別說原本可以在揚州等地采辦的貨物,就是食物和水都不夠,所以船行至福建附近就不得不停下來補給了。
船停在了漳州的月港,月港這個地方是明庭設立的專門的對外港口,這里的商船可以合法的去南洋貿易,而廣州港是沒有這種權利的。當然廣州是允許外國商船進港貿易,而月港卻不具備接納外商的資格。明朝的這種制度趙泗怎么都看不明白,最后得出了結論,不管是不是好的制度,反正只給那些貪官多了些詐錢的路子罷了。
補給好了之后,眾人都上船,可王佐卻偏偏不肯上來,反而央趙泗把一直在船艙里的鄧西喊下來。
只見鄧西下船之后見了王佐,王佐突然就跪了下去。
鄧西扶起來道:“你這是干什么?!?p> 王佐道:“少爺,我十歲進鄧家為奴,已經十幾年了?!?p> 鄧西輕輕點點頭道:“是啊,都十年了,轉眼間我們都長大了?!?p> 王佐道:“少爺,現在我給自己活,您以后跟趙公子一起一定能干大事的,我就不跟您一起去了?!?p> 鄧西道:“你要離開我?”
王佐道:“是的,我要走了,如果少爺看在我們主仆一場的份上就放我走,我可以給自己贖身?!?p> 鄧西冷笑道:“贖身,我從沒有把你當成下人。罷了,我就知道你早晚要走的,這是你的典身契,現在就還給你。不過可惜我現在也身無分文了,不然到能給你寫銀兩?!?p> 說完一副很難過的樣子,然后又解下了腰間的玉佩道:“這是我隨身的玉佩,還值點錢,你拿去賣了,好做個安身的本錢?!?p> 王佐堅決拒絕道:“少爺,我還有錢,這東西您留著防身吧。還有您以后做事凡事要仔細,遇事多留個心眼?!?p> 鄧西道:“嗯知道了,這玉你拿去吧,就算不賣留著做個念想吧。我到了趙兄那里餓不死的,而且也一定要重振鄧家?!闭f著鄧西枯憔的臉上顯出了一股從來沒有的堅韌,看的王佐心里寬慰,看來這次變故倒也不全是壞事。
王佐又跪下磕了幾個頭,這時候趙泗喊兩人上船,倆人都沒有動。趙泗以為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便下了船來,看他們的樣子笑著道:“你們主仆怎么了,又是跪又是磕頭的,又不是過年。”
王佐轉向趙泗,又跪下來梆梆磕頭,道:“泗爺,我家少爺以后就交給你了,您要照顧好我家少爺啊。”
趙泗忙拉他起來道:“怎么又跪。我和鄧兄是兄弟,有我口吃的就有他的,放心的。誒?不對啊,你說這話什么意思,好像訣別似的?!?p> 王佐笑道:“是啊,我就不跟您一塊去廣州了。”
趙泗道:“那你想做什么,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我可不是很放心啊。就算我放心,你家少爺怕也離不開你啊?!?p> 聽到這話鄧西卻突然嘆了口氣道:“算了,就讓他走吧。所謂是樹倒猢猻散,都散了吧。”
聽鄧西這樣一說,王佐又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也不說話,就不??念^,鄧西那話確實太誅心了。
趙泗怪道:“你們這倆怎么回事啊,我真弄不懂了,趕緊起來?!闭f完就拉王佐,卻怎么都拉不起來,便喊鄧西來勸勸。
鄧西終于看不下去了,過來抱住了王佐道:“唉,兄弟啊,我是一直把你當兄弟看的。你也別怪我說氣話,今天你走我心里不好受啊。既然你執(zhí)意要走,那就走吧,可是以后要保重啊?!?p> 趙泗也來給他們和解道:“是啊,淡定啊。還有你留在這里打算以后做什么啊。”
王佐道:“我有個朋友在潮州,那人為人很重義氣,我答應過他要去投奔他的。”
趙泗哦了一聲道:“如此也好,那我們就此別過,后會有期,日后有什么困難來廣州找我?!?p> 然后趙泗拉了鄧西上船,鄧西頭也不會,而王佐則在碼頭站著一直到趙泗在船上看不到陸地。這時候鄧西才爬到穿幫子上眺望。趙泗搖了搖頭,雖然感覺這倆男人太肉麻,但是卻也有些羨慕,人生能得這樣的兄弟知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