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塵埃落定
離歌笑見常初雪這般模樣,不由得語氣緩和道“我無心傷你。你現(xiàn)在罷手,放了小梅替你療傷,否則失血過多你就沒命了?!?p> 常初雪貝齒碎咬,鬼魅一笑,語氣竟然仍舊滿是自信“是你沒時間了。”離歌笑聞言,下意識向身旁一瞥。
常初雪趁離歌笑分心,猛地抽出子劍,揮劍刺向離歌笑胸口,幸得離歌笑反應(yīng)快,挽了刀花擋開劍尖,卻被常初雪回身一腳,踢出數(shù)丈遠,落定后倒退幾步方才踉蹌著站穩(wěn)。饒是被方才的話牽動著,回望一眼,線香只余零星一點,微風吹過,幽幽燃起若隱若現(xiàn)的頑強香火,恍惚只一眨眼,便消失殆盡,不由生出一股寒徹心骨的絕望。常初雪秀眉一揚,挽了劍花,點地飛身刺向離歌笑,后者卻似不覺。
燕三娘本就看得心驚,見此情景,不由得大驚“歌笑!”輕功一躍,至離歌笑身前,眼見劍鋒將至,緩合了雙目。
柴胡一驚,無奈沒有燕三娘的速度,焦急地大喊“老離!三娘!”
剎那間,離歌笑一把抓住燕三娘的左臂,面朝自己攬入懷中,側(cè)身避過劍尖,后撤一步反手一刀。燕三娘的頭埋在離歌笑懷里,耳邊盡是兵刃與骨肉相切的鈍鈍聲響,一切歸靜,燕三娘緩緩睜了眼,一抬頭,正對上常初雪略帶哀傷的面容,心下一驚,低頭看向離歌笑右手邊,沿刀柄向刀鋒看去,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大刀多半已插入常初雪的胸膛,因袍子是鴉青色的,染得胸襟一片深褐色陰霾。常初雪左手已棄了劍,緊緊抓著離歌笑的后衣襟,微微顫栗。一旁趕來的柴胡被驚得定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這一幕。離歌笑被微弱的顫栗喚回些意識,方才一刀仿佛只是修羅附體,仍舊緊緊抱著燕三娘,慢慢轉(zhuǎn)身。常初雪也緩緩松了手,低頭看了看胸口插著的大刀,徐徐抬頭,看向離歌笑,神情卻是出奇的平靜。離歌笑被看得一驚,發(fā)現(xiàn)自己仍舊半握著刀柄,慌忙間欲撤手,卻被常初雪用左手一把抓住,重新握上刀柄。常初雪攥著離歌笑握刀的右手,剎那間綻放出一抹純?nèi)粺o邪的笑容,猛一收手,大刀更深一步直至刀柄,也將離歌笑拉至身前。離歌笑一震,不自覺松開了燕三娘,常初雪一把抓住離歌笑前襟,朱唇輕附耳畔。
常初雪氣若游離道“你...輸......了...”目光望向的,是已燃盡的線香。
待常初雪最后一字說完,四周黑衣人齊齊向前跨上幾步,皆把左手的宮燈滅了,場子里一時黯淡許多,下一秒,自剩下的宮燈中,如數(shù)竄起束束紅光,直達百丈,少頃,所有紅光于空中一同爆開,一時間天宇火紅,妖嬈四溢。離歌笑、燕三娘和柴胡皆仰頭看向那似要把天際染透的血色紅光,臉上盡是絕望。離歌笑望著漫天刺眼的紅色,腦子里時而空白時而混沌,一個個曾經(jīng)的記憶在腦海中閃現(xiàn):與如憶的相識、新婚之喜、頃刻別離、漫漫逃亡,最終定格在鄭東流死不瞑目的面孔上,前所未有的無助與挫敗感涌上心頭,猛地向后一退,抽走大刀,腳下無力,搖搖晃晃地向后退著,柴胡和燕三娘見他如此,趕忙上前,一左一右攙扶住。常初雪渾身一震,似乎所有氣力,隨著大刀的抽離也被全部帶走,身子軟軟地向左傾了些,緩緩倒了下去。離歌笑三人在常初雪傾倒的霎那間,發(fā)現(xiàn)其身后的承運門口已站著兩個人,眨眼間,其中一人已在常初雪倒地之前,自下托住常初雪的上半身,將其攬于懷中——正是常憶卿,另一人則是朱希忠。常憶卿跪坐在地上抱著常初雪,后者斷臂處穴道已盡數(shù)打開,血不斷地流出來,染盡了常憶卿前身衣襟和下擺,常憶卿慌亂地用手捂住常初雪的斷臂處,想找東西幫她包扎,又不敢動作太大,臉上全然是惶恐與茫然,兩頰不知不覺被淚水打濕,夾雜著匆忙趕來時沾上的些許塵埃,渲染得斑斑駁駁。
常憶卿看向常初雪,語氣顫顫巍巍,不住地抽泣著“姐姐,姐姐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兒了??。俊背3跹暝ь^,常憶卿趕忙低了頭,附耳在其嘴邊,流著淚,語氣哽咽“姐姐你說..”常初雪在其耳邊說著,常憶卿眼睛緩緩睜大,似乎越來越驚訝“姐姐你...”常初雪緩抬了左臂,打斷其詢問。
常初雪看向常憶卿,眼神已喪失了大部分光彩,氣若游絲,語氣輕柔“剩下的,交給你了,希望...”話說至此,抬眼看向走至常憶卿身后的朱希忠,眼神恢復了些許凜然和決絕。
朱希忠似是心意相通,緩緩點頭,氣運丹田,聲音沉穩(wěn),卻氣勢如虹“來人?!毖援叄闹芪蓓斏?,瞬間冒出數(shù)百侍衛(wèi),人手一弓,盡數(shù)對著離歌笑三人。又自東西配殿前的執(zhí)燈人中,跨出十幾個錦衣衛(wèi),置宮燈于地,以輕功飛身至離歌笑三人身旁,將幾人團團圍住。三人各自負傷,疲憊至極,再無力與這許多人對抗,只得靜觀其變?!皩㈦x歌笑、柴胡、燕三娘關(guān)入大牢?!贝藭r,未待三人反應(yīng),一眾錦衣衛(wèi)紛紛抽出繡春刀架在三人脖子上“無黑梅令不得傷其性命,如有逃逸,監(jiān)守者皆依規(guī)懲處。”
一眾錦衣衛(wèi)齊聲道“是!”說罷,押著離歌笑三人向承運殿西偏門走去。
離歌笑此時已有些魂不守舍,一步一頓地被押著往回走,其旁的燕三娘邊走邊回頭向身后望去,神色一驚,猛地向離歌笑大喊道“歌笑,回頭!”
離歌笑一震,但因神智未清,回身較慢,轉(zhuǎn)到一半時,聽得身后一聲哀嚎“姐!”
離歌笑趕忙回頭,只見:被正在痛哭不已的常憶卿懷抱著的初雪,左臂毫無生氣地垂在身側(cè),額頭微微后仰,與高挺的下顎連在一起,形成一條完美的曲線。巾幗已散,發(fā)絲柔柔地,隨著因被痛哭的常憶卿緊緊懷抱,而不住顫抖的身軀緩緩搖曳,嘴角隱約還銜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離歌笑一時恍惚,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懷遠祖宅,林蔭柳下,那個仍舊帶些稚氣的絕美女孩兒,高揚著腦袋,遠遠望著,剛剛回劍收勢的自己,長長的,卻還有些軟嫩的秀發(fā),用一根鴉青色絲帶隨意束起,隨著年末里,那帶了些許清冷的江南微風,搖曳翩躚。女孩兒忽地明媚一笑,臉上滿是燦然秀麗,輕啟朱唇似要說些什么,剛一張嘴,離歌笑猛然間卻只見那被血泊浸染的殘缺身軀,以及已經(jīng)毫無血色的慘白容顏————常初雪已經(jīng)死了。
此時,寶恩樓的西配殿里,小梅坐在黃花梨一腿三牙羅鍋棖小方桌旁的凳子上,半著中衣,露出右臂,讓身旁的女子給臂膀上藥。原來,小梅放離歌笑幾人出來時,牢籠整體下落,小梅被震倒在靠墻的一邊,又因四下漆黑,他胡亂摸索時,牢籠正在下降,右臂差點兒被碾進縫隙中,幸而他反應(yīng)快,否則整個右胳膊便都進去了,終究還是擦傷了一大塊兒,右邊小臂骨也有些錯位。牢籠落定后過了一會兒,之前那個戲班里的“小張”,通過其他密道找到小梅,將他帶了出去,送回寶恩樓,交給常阿滿。常阿滿是常初雪的貼身侍女,比常氏姐妹年長一歲,虛歲二十二,是常氏姐妹出生那年進府的,那時已一歲多。常府相傳,懷遠侯將其尋回,卻沒有交代過她的身份,一直由懷遠侯指定的專人照顧,侯夫人顧氏曾向懷遠侯詢問過幾次,都不了了之,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府內(nèi)競相傳言這個小女孩兒是侯爺?shù)乃缴?,這說法始終站不住腳:懷遠侯自成親后從未獨自出去過,出入皆與夫人相伴,且侯爺與夫人恩愛非常也是有目共睹的,因此這些閑言沒幾天便沒了蹤跡。阿滿也便這般不清不楚地留在了侯府,與常氏姐妹朝夕相處,吃穿用度與兩人無太大差別,常氏姐妹后來上武當學藝,阿滿也跟著去了,雖未與兩姐妹一樣拜于武當門下,卻也跟常初雪學了不少,輕功、內(nèi)力、掌法與劍術(shù)皆不在尋常錦衣衛(wèi)之下,醫(yī)術(shù)更是較以前在侯府御醫(yī)那里所學,又有了很大精進。直到常氏姐妹行過笄禮之后,懷遠侯才將阿滿指給初雪做侍女,賜姓常。明里,常阿滿是常初雪的貼身侍女,但府內(nèi)諸事皆無須她親力親為,常初雪更是挑了幾人專門供常阿滿差遣,與其說是侍女,不如說常阿滿是常初雪的半個管家,在府里也是半個主子,無人敢小覷了她。平日里,常阿滿也只聽常初雪一人吩咐,縱是侯夫人,也不能擅自指派她去做什么。也或許是從小便跟著常初雪,常阿滿的言談舉止與初雪頗為相似,很少見她笑,也很少見她生氣、憤怒亦或是傷心,總是冷若冰霜,斟字酌句,卻言簡意賅,直截了當,行事干練,只偶爾,下人們會見她獨自于廊下發(fā)呆,也只有這時,她的臉上才會浮現(xiàn)些許,似有似無的哀愁。常阿滿已幫小梅接好骨頭,正細細用搭配適量的,去皮炒黑的**皮,混了炒好的芥菜子給小梅敷傷口,之后用繃帶將右臂仔細包扎好。處理好傷口后,小梅向常阿滿微微一笑,表示謝意,起身穿好中衣。這時,寶恩樓正殿大門砰地被人推開來,小梅嚇一跳,起步向正殿走去,至西配殿重重垂曼外,正遇上來人,小梅認清來人后笑臉相迎,卻發(fā)覺來者臉色不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