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五月初一開館日

　　江慧嘉擺了一張桌子在小院的籬笆門邊，又請了周里正做主持。

　　當(dāng)然，宋老爺子也是不能落下的。

　　宋老爺子實則是宋熠昨日重新坐上輪椅后，親自上老宋家去請的。

　　看到宋熠坐在輪椅上，能行動自如的樣子，宋老爺子當(dāng)時就淚濕了老眼，連連說道：“好孩子，如今你能走出來，可見前路不絕?！?p>　　當(dāng)下心里又更加信服了那日那過路道士的話，便又道：“江氏也是個好孩子，你好好待她，你們好生過日子，必會越來越好的?！?p>　　宋熠推著輪椅上前幾步，握住宋老爺子的手，低聲道：“爺爺，孫兒如今很好。您多保重身子，有您看著，我們才會更好。”

　　他沒有說出自己的腿也許有很大機(jī)會能夠治愈的事情，也是怕萬一治不好，宋老爺子經(jīng)歷希望又失望，白白難過一場就更不好了。

　　因為宋老爺子的年紀(jì)畢竟大了，不像周里正比他要年輕個十來歲，身體還健朗，所以宋老爺子這一日雖然也親身來了，但他只是坐在小院后方，并不曾親自參與開館的事情。

　　涌來的村民太多了，不可能將他們所有人都招待進(jìn)小院。周里正的大孫子就站在一塊特意壘高的石頭上，大聲喊：“排隊！要送小孩入學(xué)的到這邊來排隊！不排隊的不讓進(jìn)??！”

　　周里正的小孫子還是個襁褓里的娃娃，而這個大孫子今年剛八歲，正是最皮實最能鬧騰的時候。

　　這孩子原先也被送到鎮(zhèn)上去讀過書，奈何他性情太過跳脫，沒兩個月竟被先生遣回了家。周里正待要再送他去入學(xué)，可鎮(zhèn)上的先生卻是說什么都不肯再收他！

　　如今這孩子又在家里皮了半年，周里正夫妻兩個正為此犯愁得很。

　　恰在這個時候，宋熠竟在青山村開起了蒙學(xué)館來，周里正索性也給自家大孫子報了名，做了第一個正式向宋熠報名的學(xué)生。

　　周里正的大孫子名字叫周循，周循這孩子跳過歸跳脫，不過小孩子也有他好哄的一面。

　　江慧嘉只拿他是第一個拜到宋熠門下的學(xué)生來說事，又封他為桃林小院蒙學(xué)館頭號大師兄，他就立馬勁頭十足。不但主動包攬了維持秩序的工作，還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證，自己一定坐穩(wěn)大師兄的位子，絕對讓以后入學(xué)的每一個師弟都服服帖帖，為師父師娘減輕負(fù)擔(dān)。

　　又升級成“師娘”的江慧嘉免費收獲了一個精力十足的大弟子，嗯，這感覺還不賴。

　　村民們雖然很有些來看熱鬧的意思，不過大多數(shù)人對讀書這個事情還是存在有天然敬畏，因此這個秩序倒也不難維持。

　　周循那邊扯著嗓子喊了幾回，送小孩來入學(xué)的一些家長就知道要到桌子邊來排隊了。

　　因為早就有過預(yù)報名的事，江慧嘉對今次前來入學(xué)的蒙童數(shù)量也算心里有底。

　　報名進(jìn)行得很快，畢竟宋熠的收費是真的很低。

　　八十文錢的束脩大多數(shù)人都是出得起的，許多人家都是直接拿錢，也有些是拿一部分錢，然后又拿一部分物來抵。

　　被拿來抵束脩的物品多半是雞蛋、米糧、菜干、辣醬等物，這些都是生活上用得上的，江慧嘉全部欣然收下。也還有幾戶人家拿了自家手紡的素面棉麻布來抵束脩，江慧嘉收下的時候還覺得有些驚喜。

　　這種天然又鄉(xiāng)土的純天然手工品，兩輩子以來，她還真是頭回見呢。

　　雖然嫁到宋家來的時候她的陪嫁里就有不少布料，不過那些經(jīng)過精細(xì)染色的布料跟這種十分鄉(xiāng)土化的棉麻布相比，顯然差別很大。

　　在江慧嘉看來，鄉(xiāng)下人自家手紡的棉麻布還別有一番純樸意味，她是很喜歡的。

　　報名的事情很快就完成了，因為宋熠畢竟是初次開館，前來報名的學(xué)生也并不多，連上周循一起，通共是二十二個。

　　倒是來湊熱鬧的人要遠(yuǎn)遠(yuǎn)多過于真正帶著家里孩子前來報名的人數(shù)。

　　宋熠推著輪椅出來，正要與眾鄉(xiāng)親說幾句話，忽然小河一邊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陣呼喊。初時這邊眾人還聽不清那頭呼喊的是什么，片刻后，聲音清晰了，是一個少年在哭：“娘！您別跑了，我聽您的，我都聽您的好不好！”

　　另一個婦人聲音虛弱而嚴(yán)厲：“宋先生早有通知，今日開館，辰時開始報名，巳時正式入學(xué)。讀書人的事，豈能耽誤一時半刻？若是連這點時間都守不住，你我今日便不必厚顏過來了！”

　　隨著兩人聲音漸漸清晰，他們的身影也很快出現(xiàn)在眾人視線中。

　　卻見這兩人的身量相差仿佛，仔細(xì)瞧來，那少年比他母親的個子還要稍高些，顯然年紀(jì)不小了。

　　那婦人面目秀麗，頭上包著素青色的布帕巾，身上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灰布衣裳。她快步走著路，雖然瞧著面有疲色，但她還是盡量挺直了腰身，這使她整個人都散發(fā)出一種非常干凈利落，嚴(yán)肅強(qiáng)硬的氣息。

　　這樣氣質(zhì)的人，在鄉(xiāng)下是很少見的。

　　她身邊的少年緊鎖著眉頭，一步不敢落地跟著她，做出隨時要扶她的樣子，她又怒道：“做何小兒女態(tài)？我尚不到需人攙扶的時候。速行走，莫耽誤！”

　　說話間兩人真正走近了。

　　眾目睽睽下，少年臉上還有些不自在，他的母親卻拉著他走到坐在輪椅上的宋熠面前，忽然帶著他一起，腳下一彎，就對著宋熠撲通跪了下來！

　　眾人都瞧得瞪大了眼睛。

　　宋熠驚道：“這位嫂子，你……這是做何？”

　　婦人瞧來有三十許年紀(jì)，她嘴唇干裂泛白，可她卻一字一頓，簡單一句話都被她說得十分有力：“求先生收下我家小兒！”

　　說著，她竟拉著少年，對著宋熠就是一磕頭。

　　宋熠眉目微微沉下，本來是要拉他們起來的，這時候反而不拉了。他端坐在輪椅上，沉聲道：“大嫂子，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卻強(qiáng)拉著他跪我一個陌生人，又將他置于何地？”

　　婦人抬起頭道：“天地君親師，跪師長天經(jīng)地義，不跪才是無禮?！?p>　　她這樣倔強(qiáng)，宋熠反而笑了：“既知天地君親師，豈不知這世上斷無強(qiáng)行拜師之理？若世人皆如二位這般一廂情愿，又置這師長二字于何地？”

　　婦人臉色頓時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