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植在極痛苦中,任憑吾等將繃帶解下:繃帶與先頭責(zé)罰而出的血紅肌肉相連,此刻一解下,露出一道大口,里頭肌膚與血肉盡數(shù)分離開來,縱然邊緣已微微黏合,依舊滴下一串串鮮紅血珠來,接連不斷,愈加顯得肌膚潔白剔透,襯得傷口紅彤彤,紅肉一露出,便覺赤膩膩,依稀可瞧出正蠕動,極為可怖。
眾人或惡心作嘔,或不忍轉(zhuǎn)首,或徑自掩面······只心驚膽顫,不忍再看。斂敏、婺藕驚愕萬分,遍體微顫,著實觳觫。陸貴姬低著頭,只不敢抬起來。
裊舞垂首,取帕泣道:“妾妃身為嬪御,縱有幾分體面,亦礙于陸貴姬乃一宮主位,不得脫身,只得日日受氣??v然欲為綠植辯解,亦無法子。”
揩了揩兩行淚珠兒,霞兒繼續(xù)添油加醋道:“不知陛下可還記得早些年近身服侍陸貴姬的內(nèi)御——宛鈺?她早已離世,然并非如陸貴姬所言暴斃,而是死于陸貴姬嫉妒之心。據(jù)綠植陳情,當(dāng)日她得您一句‘素手纖纖’,便被陸貴姬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之后沒過幾日,悄無聲息地做成人彘,給打發(fā)了?!睖I雨如珠,紛紛自臉頰落下,似一顆顆晶瑩的淚珠。
聞言,皇帝似乎想起來這件事,不由得怒極反笑,溫聲和語,轉(zhuǎn)頭走近幾步,俯身掐住陸貴姬的脖頸,緩緩柔柔道:“你這般品格,著實擔(dān)得起一宮主位之稱!”語氣之陰森可怖,龍顏之晦暗無光,令在旁之人觸目驚心,似暴風(fēng)雨般的洶涌大作,無盡的狂風(fēng)卷起黑暗,夜幕如千斤重?fù)?dān)壓下,面容仿若寒冰雕琢而成,將眾人嚇得目瞪口呆,遍體僵硬。
自入宮以來,我從未見他有這般面貌。此番初見,著實心驚膽顫,恍若他人。中宮、琽貴嬪等,亦靜默站立,低頭不語,以免觸逆龍鱗。殿內(nèi)眾人皆噤若死寂。余者不必提,唯獨俞御醫(yī)替綠植包扎傷口,冷靜而沉默。陸貴姬已然嚇得不知所措,近乎癱倒在地,渾身松軟無力,被皇帝拿捏在手中,不復(fù)生機(jī)。
收斂面色,皇帝放開手,眼見面前之人如同一根羽毛一般松軟地自天際落下,輕輕一笑,冷酷如冰,不夾分毫溫情道:“如此看來,巫蠱之術(shù)、人偶八字,皆系你所為,倒成全了你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囊淮涡‘a(chǎn)?!惫倘徽Z氣愈加平和,到底不曾叫人心安一分,反而愈顯得這平和中透露出沖天的怒火,令人不禁瑟瑟發(fā)抖,仿若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對秦斂道:“秦斂,傳旨,仙居殿主位貴姬陸氏以皇嗣爭寵、欺瞞圣聽,于上不思遵明,于下不知體諒,著廢去位分,貶為庶人,打入長門宮,鞭尸焚骨。御醫(yī)李榆鑿為虎作倀,雖非本意,亦屬重罪?!豹q豫一番,緩一口氣后,繼續(xù)道:“打入大牢,聽候庭審。”
陸氏當(dāng)即哭喊著,高呼‘冤枉’,卻不過一句話的功夫,便昏了過去,與滿臉?biāo)罋獾睦钣t(yī)一同被羽林衛(wèi)拖了下去。僅憑秦斂那誠惶誠恐、遍體發(fā)顫的模樣,可見皇帝怒到了極點。故而眾人無敢出言勸誡,亦無推波助瀾之舉。
琽貴嬪緊隨請罪,福身道:“早先陸氏依仗身孕為難婉嬪與懿嬪一事,妾妃未能及時查明,還請陛下恕罪?!?p> “無妨,你瑣事甚多,系朕難為你了。中宮一日未生產(chǎn),你便需多勞一日。”皇帝擺擺手,面容依舊帶了一層薄薄霜色,可見心里頭對琽貴嬪有了幾分介懷與不滿。
中宮壓住內(nèi)心的波濤洶涌,面上溫婉體貼道:“陸氏罪有應(yīng)得,但請陛下為龍體著想,切勿氣壞身子?!痹俨豢幢煌铣龅钊サ年懯弦谎邸?p> “陛下,妍嬪、霞兒、綠植揭發(fā)陸氏有功,不知該如何安慰?!爆o貴嬪轉(zhuǎn)而看向裊舞她們,特意問道。
眾人隨之行禮,面色滿含同情,心底想必頗不情愿。
皇帝安慰道:“妍嬪晉從四品中才人,暫掌上陽宮一應(yīng)事宜。至于霞兒——”仔細(xì)瞧了她幾眼,沉吟片刻,褪去霜容,翻過烏黑臉色,如雨后初霽一般,破顏淡笑道:“傳旨御殿,冊為從九品御女,賜居云霄臺,由綠植近身伺候。”
“是?!鼻財啃卸Y而去,奉命傳旨御殿。
“謝主隆恩?!?p> 裊舞面色平平,倒是洛御女面露大喜之色,瞥了一眼琽貴嬪,行禮謝恩。
“恭喜林中才人、洛御女。”眾人躬身賀喜,難掩一人歡喜一人哭的局面。
洛御女一朝飛上枝頭,以悅色媚人,自有人輕蔑不滿,其中尤以懿嬪最甚,借著自己的出身,大膽不甘道:“陛下,洛御女出身低微且伺候過陸氏,此番躋身嬪御,只怕會惹來不少流言蜚語。”
“懿嬪姐姐可是指妾妃與庶人陸氏曾朝夕相處,與假孕一事有關(guān)聯(lián)?”聞言,洛御女微微一笑,瞥了一眼陸氏離去的方向,眸色變得異彩紛呈,“若論與陸氏親密,妾妃斷斷擔(dān)不上,只看傷痕便是。倒是池雩,多次來仙居殿與陸氏密切商談,送來物件?!毖哉撻g,于殿內(nèi)角落翻出一塊純金線繡織金綴黃寶石花葉綠玉牡丹穿花素色雪錦手帕,不過沾了兩三滴血珠,依舊可見手藝精湛至極。
“若妾妃未看錯,只怕此物出自中宮之手。”不過一眼,琽貴嬪登時大驚,指著帕子道,素手顫抖,看向皇帝。
琽貴嬪此話激起一圈大漣漪,眾人皆瞅著中宮——皇帝亦然。
中宮眼見如此,臉色頗難堪,似一灘冬日里的第一場新雪,潔白炫目,白花花如一團(tuán)漂浮在九天的云霧,眼眸自池雩身上深深滑過,正為難地欲對皇帝解釋,“妾妃——”
池雩登時下跪,哭泣求饒道:“當(dāng)日娘娘本欲親自前來仙居殿安撫陸氏。然則因月食一事不得出椒房殿,奴婢便取了一些娘娘早早束之高閣的舊帕,假借娘娘名義給陸氏,以慰當(dāng)日陸氏喪子之痛,還望陛下明鑒。”
定定看了池雩片刻,終于,皇帝向中宮輕聲問出口,死盯著的眼眸冷靜而淡定,瞧不出喜怒,看不出深意,卻叫人愈加膽顫心驚、恛恛不安,“可有此事?”
中宮看了幾眼池雩,眼中含淚欲墜,頗有不忍,欠身道,語氣微帶哽咽,“妾妃親手所繡帕子素來由池雩負(fù)責(zé)。至于池雩是否妥善保管,便不得而知了?!?p> “池雩與陸氏來往密切,鬼鬼祟祟,辦事如此不周,打發(fā)去掖庭亦不為過?!被实劾淅淇粗伥Я季?,平靜出聲道。
眼見之前陸氏這般下場,皇帝此番大動怒火,自然無人敢觸逆鱗。
“陛下饒命,娘娘饒命。陛下饒命,娘娘饒命。陛下饒命,娘娘饒命——”
池雩乃中宮近身四大上媛之一,原本身份尊貴的她,雙剪秋瞳不再如一波春水,而是充滿了絕望與觳觫,在羽林衛(wèi)的拉扯下,呼天搶地般哭喊著,叫聲充斥著殿內(nèi),可惜依舊挽回不了她的命運??v使位尊如中宮,萬般心疼,亦無可奈何,只得眼睜睜瞧著池雩被人拖下去。
既有池雩開了先例,自無人敢借陸氏反駁洛霞兒躋身嬪御之列,個個唯恐禍及自身。當(dāng)夜便系洛御女入住云霄臺,婉轉(zhuǎn)承恩。
是夜,迷迷糊糊昏睡之時,忽聞得窗外有樹枝沙沙聲,極為吵鬧。我睡意沉沉,忽逢此事,自然心生不悅,拉被過頭,深埋其中,卻忽地面上一涼,登時睜開眼——系陸氏面容。
我驚得直叫起來,然則聞得陸氏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一襲慘白的雪色破布掛在身上,陰森森道:“林清歌,我自問從未為難過你,你為何對我下此毒手。”聲腔極刺耳凄厲,一雙紅唇中露出兩顆尖利牙齒,直欲噬人,將人的脖頸咬斷,吸血食肉。
慘白手臂如枯枝般向我伸來,手上盡是雪白長指甲,面上更是白如敷粉,長發(fā)烏黑筆直垂下,遮了大半面容,只余一雙陰狠狠而瞪大如銅鈴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眼白冰冷似雪,眼眸漆黑如墨,死盯著我,極為可怖嚇人。
“如何沒有!當(dāng)日不過微有不順,你便如此責(zé)罰我與懿嬪,純屬自作孽不可活。何況真正欲奪你性命之人,你自當(dāng)明白系她,不是我!”我上下牙齒‘咯咯’碰撞,盡顯觳觫之心,面上卻強(qiáng)自鎮(zhèn)靜下來,顫抖著說道:“你若不造孽,自不會有今日之下場,這一切皆屬你咎由自取。”
陸氏聲調(diào)轉(zhuǎn)而極悲慘,嗚嗚哭泣,令人遍體發(fā)寒,不由得抖動如竹,自心底發(fā)顫,漫生出霜凍之意,“你可知我如何被他們以弓弦絞死,繼而鞭尸焚骨?他們抓住我的腦袋,困住身軀,硬生生將弓弦在我脖子上緊緊勒住,你看,這里還有印痕呢。”陰森森言論間,對我露出脖頸,上面盡是鮮紅細(xì)血條,仿佛深入骨骼。
“??!”我驚叫起來,縱然身著枯黃湘繡芙蓉云錦妝花緞的寢衣,帶來一股股暖意,我卻只覺寒意依舊深入肌骨,扯著被子的一腳,抱膝埋頭,手掌擋在面前,哭泣道:“你是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我,怨不得我,怨不得我——”
“主子,主子,您別是夢魘了,快醒醒。”
忽然間聽到倚華焦急的聲音,急忙直起身四處一抓,捉住了一只手臂,如同落水之人呼吸到一口氣,滿是得救的希望與重生的希冀,我大聲地哭喊起來,“倚華,倚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