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黃保儀復(fù)位后，我會與她勢如水火，到底系我活該如此。人生在世，所有人都得為自己犯下的過錯付出代價。我當(dāng)日并未仔細(xì)思量此些事宜到底是否出自心底和悅慈善的黃保儀之手，只顧著眼前證據(jù)，實屬我思量不周?？v使我深受她報復(fù)，亦是我理該承受的。
思來想去，一個計劃在我的腦海中成形。打定了主意，我一壁往云光殿走去，打算與斂敏一同商議此事，一壁吩咐凌合去請裊舞與婺藕一同聚會蘭池宮。
是夜，云光殿內(nèi)，紅燭高照，黃色的燭芯照得貼著桃花紙的窗欞流露出一道陰影，顯出微微的陰暗之色，愈加襯得燭光丹色分明，紅光四溢。不多時，裊舞與婺藕帶著嘉溫與恭修匆匆趕來。
寢殿內(nèi)，聽完我的陳述與猜測，婺藕當(dāng)即壓抑著驚呼道：“如此說來，琽妃當(dāng)真深不可測。如此手段，當(dāng)真高明。”不由得連連點頭贊同，發(fā)髻兩端紅瑪瑙雕琢而成的如意雙結(jié)發(fā)釵在燭火的照耀下，愈加顯得赤色波漾，泛珠流彩，盡顯一宮主位的尊榮之色。
“當(dāng)日眼見清歌你與琽妃一唱一和，只怕眾人以為你早與琽妃連成一線，認(rèn)定你乃琽妃一黨。此番你若揭穿琽妃真面目，只怕有幾分可信?！毖U舞深思熟慮一番，挽一挽臂間的豆綠色輕紗披帛，上頭以一根根純凈的銀線遍繡梨花圖案，襯著窗外夏夜的明月之輝，愈加顯得波光水嫩，勝似春日梨花飛舞，若有所思地點頭道，眼神中到底透露出幾分為難之色。
“然則如今僅憑凌合所聽聞的這些話，如何叫人信服？”斂敏蹙起眉頭，不贊同地?fù)u頭道，一襲鈷色輕紗長裙愈加顯得剛誕下恭禮的她身姿輕盈婀娜，飄逸隨風(fēng)蕩，毫無當(dāng)日身懷六甲之時的臃腫肥膩。
今歲雖然不在湯泉行宮避暑，到底御殿之內(nèi)該有的宮室里頭皆擺滿了裝在大甕里頭的冰塊，遑論素來受寵的我所居的寢殿內(nèi)外。在夏夜風(fēng)輪的轉(zhuǎn)動下，伴隨著茉莉與梔子的南花之香，吹來一陣陣清涼的微風(fēng)，叫人愈加舒心。
“僅憑瑡玟所言，只怕難以服眾。更何況，當(dāng)真提及此事，若瑡玟死不承認(rèn)，咱們能拿她如何？若她顧念姐妹情深，只怕當(dāng)日不會栽贓陷害汐霞了。”婺藕微一思量，搖搖頭道，一壁攤開寬大的錦服衣袖，仔細(xì)琢磨這上頭的蘇紅色海棠纏枝刺繡圖案，細(xì)細(xì)膩膩，不落分毫，用銀簽子叉起一顆渾圓鮮紅的西瓜，送入口中，以消夏夜的暑熱。
“如今，為今之計便系找出證據(jù)。唯有如此，方可將琽妃罪行告布天下?！蔽宜紒硐肴ィL長吐出一口氣來，握緊了蘆灰色的披帛，只覺上頭純金線繡成的芙蓉花傳來的觸感格外堅硬冰冷，帶有一種令人發(fā)自心底的寒顫，只說出這句話，隨即含了一口從冰甕里頭倒出的一壺酸梅湯，清涼入心。
“然則眼下琽妃父兄戰(zhàn)功赫赫，于朝野之上威望大升。若要與她作對，只怕咱們并無勝算。”思忖片刻，斂敏嘆一口氣，搖搖頭，反駁道，舀了舀西瓜冰碗里頭的碎冰，發(fā)出‘叮鈴’的聲響，格外清脆。
“說到戰(zhàn)功赫赫，婳妃父兄亦如此情狀。若咱們能將此事告知婳妃，再由婳妃去揭穿琽妃真面目，只怕勝算較大一些?！背粤撕脦最w盛放在冰塊之上的西瓜之后，長久地考慮一番，婺藕思來想去，最終打破了寂靜，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為著魏氏一族與殷氏一族軍功顯著，只怕陛下對此二妃亦有幾分看重之意。若是由婳妃親自出面舉報琽妃，只怕陛下會借殷氏一族的勢力打壓魏氏一族。如此一來，朝堂均衡便傾向于殷氏一族了?！睌棵羯钌铛久迹琅f不自覺地在緩緩攪動著冰碗，渾然不知里頭已然不見冰塊身影的痕跡，語氣擔(dān)憂，轉(zhuǎn)念一想，微微驚叫起來道：“只怕此事若叫陛下知道了，恐會龍顏大怒?！泵奸g浮上幾縷憂愁。
“朝堂勢力均衡我自然曉得。然則姐姐——”我念及前朝之事，不禁微笑起來，口中酸梅湯的滋味愈加叫我舒心清涼，“如今魏氏一族自恃軍功甚重，早已起了驕縱之心。那日，太皇太后亦曾提及。若非魏氏一族行為過于囂張跋扈，只怕太皇太后于御殿之內(nèi)亦無法聞知?！?p> 念及當(dāng)日太皇太后之言，才含了一口冰塊而來不及咽下西瓜的裊舞點點頭，趕緊咽下肚，連忙應(yīng)和道：“先是為了依修媛，再警告琽妃，可見太皇太后并非完全不理御殿事?！焙龆Z氣一轉(zhuǎn)，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湊近了頭說道：“抑或咱們可以找太皇太后出面，親自告發(fā)琽妃？”
“此言甚是?！甭犙U舞如此言論，婺藕靈機一動，當(dāng)即‘嗑噠’一聲，在描繪有芙蓉滿園的琺瑯盤中放下手中的銀簽子，當(dāng)即明了裊舞所言，一下子站起身來，眉飛色舞地興奮道：“有太皇太后出馬，只怕叫婳妃更為妥帖。”
“咱們?nèi)糍Q(mào)然前去，手中并無證據(jù)，只怕太皇太后定不會輕易涉入朝堂之事，為自己招惹麻煩——御殿素來不得干政?！睌棵裘媛段⑽?dān)憂，端起西瓜冰碗，一小口一小口地飲下涼水。
“一定會有的。除了瑡玟，一定還有其它的證據(jù)。我就不信琽妃竟這般高明，連一絲線索都不給咱們留下?！蔽已垌燮鹨还梢懔?，暗下決心定要尋出線索來，握著盛有酸梅湯的描金芙蓉花綴綠葉琺瑯瓷碗的手格外用力，依稀可見素白手背上的青筋，幾乎將其捏碎。
“你尋線索歸一碼事，可決不能將自己亦搭進去?！毖U舞吞了一口被挖成小圓球的西瓜之后，連忙放下纖長的銀簽子，用力按住我的手，仔細(xì)認(rèn)真道：“如今看來，僅憑所作所為，顯見琽妃心腸歹毒，非常人可比。如今，芟荑了珩妃，下一個要芟荑的便系婳妃。再然后，只怕她的目的系鳳座?！?p> 婺藕點點頭，取了銀叉子，重又插起一顆西瓜，尚未入口，便點頭贊同道：“除了瑯貴妃，唯有珩妃、琽妃、婳妃、瑛妃資歷深厚。如今，瑯貴妃仙逝，姝妃出身外族，瑛妃縱然出身名門，到底不成氣候，唯有珩妃與婳妃可計較一二。眼下芟荑了珩妃，自然只剩下婳妃這一個眼中釘了。只不知她會用何計量對付婳妃。”
“婳妃父兄在邊疆戍守，若要動她，只怕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為著殷氏一族的勢力，陛下定然會將婳妃所為一一查明白。若無完全把握，叫陛下查出此事有琽妃介入、誣陷，豈非白白送了人一個把柄？”斂敏思來想去，捧著已無冰塊的瓷碗，若有所思道：“近幾日，聽聞魏氏父子上奏陛下盡早確立繼后人選，以備中宮無主之果?！?p> “前朝與御殿，魏氏一族只怕早早便做好了如此打算。若非瑯貴妃出身尊貴無極，只怕這嫡后的位子便系琽妃的了?！毖U舞冷冷一笑，語氣冰涼，言畢，仰頭將西瓜冰碗一飲而盡。
“家族軍功顯著，御殿之內(nèi)美名傳揚，盡是她登位的踏腳石。眼下，放眼御殿，還有何人能與琽妃相較？侯賢妃固然身居帝妃之位，然則家世難以匹及，自然無能問鼎鳳座?！蔽亦托σ宦?，幽幽的語氣甚是冷颼颼，“只怕素昭媛多次小產(chǎn)，亦與她逃不開干系?！?p> “確實如此?！辈逯活w西瓜，尚未入口，婺藕頷首贊同，若有所思點點頭，思量著說道：“素昭媛乃她手下一員大將，若心生叛變，只怕于她亦是一樁損失?！鞭D(zhuǎn)念又一想，“然則敏姐姐，待到素昭媛誕下皇子后再悄無聲息地除掉素昭媛，琽妃豈非一舉兩得？”眼光轉(zhuǎn)向斂敏，滿含疑惑，一壁將西瓜送入口。
“說來此事我亦百思不得其解?！睌棵袈犃T，深深思量一番，搖搖頭道，一臉的不通不解，只是端著瓷碗細(xì)細(xì)回味著可能有的答案。
才飲下一口酸梅湯，我眼光一轉(zhuǎn)，微一猜測，隨即有了主意，放下了瓷碗，探近了頭，低聲緊湊地對她們說道：“難不成系她看不得素昭媛盛寵之下誕子，與她并列妃位？”
“依著素昭媛的地位，若她真有所出，只怕會與你一般位列妃位。屆時，再想掌控素昭媛，只怕難了。如此未為不可。”取了一顆西瓜送入口，待到咽下肚，裊舞思量一番，點點頭，方開口道出。
“咱們今日思量的夠多了?！睌棵粞垡娚逃憻o果，呵了一口氣，貼心地勸解道：“還是早些歇息為要。此事尚需從長計議，決不可魯莽行事?！?p> 回宮后，我思來想去，愈加難平心中憤恨，想著如何將小產(chǎn)之事巧妙地揭穿，好慫恿素昭媛反向倒戈。
身著七彩繡芙蓉翟鳥紋輕紗寢衣躺在床上，我細(xì)細(xì)思量著：除了素昭媛，慧貴嬪亦可?，o妃既然指使丹桂害死穆文淑公主，只怕從丹桂那兒亦可得到線索，亦算作人證。為著穆文淑公主，素來默默的慧貴嬪定會與吾等聯(lián)手，揭穿琽妃的真面目。
于是乎，我連夜吩咐凌合、梁琦、柘木、承文四人分別將琽妃指使丹桂害死穆文淑公主的消息傳遍御殿內(nèi)外。繼而，又吩咐他們四人將香涉利用口技借折麗人之口將此事嫁禍給琽妃一事散播開來，暗示背后乃琽妃所為。
卷四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