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相貌俊美,肌膚白如雪蓮,為人佛性蓮心,在眾人口中素有佛陀之稱,與鸞儀堪稱匹配。任何人見了他這番姿容人物,皆贊嘆一句舉世無雙。固然官職不甚高位,到底品格卻是敬重京中一流人物。若非如此,我亦不曾親耳聽聞有關(guān)于他的事跡。若非此等事跡,只怕我尚不知原來世間之中,真有一位堪比父親這般品格之人。
今日,鸞儀能夠嫁作他婦,我心里頭亦少了半顆心的愁緒。我亦打算好了,如若他能夠一生一世好生對待鸞儀,我必定傾盡我全力護(hù)得他們周全。金珠玉器自然不會少,高官厚祿亦不在話下——只怕他看不上罷了。
依著鸞儀素日話里話外的意思,她對于自己來日的夫婿并無過多要求,只一味渴望才子配佳人。許是戲曲看得多了,這才叫她每日起了這般心思。如今,待我親口告訴她我擇定了如此人物娶她為妻,只怕她心里頭亦滿意了。
果然,眼見我在她面前提及這位人物,她當(dāng)即叫起來,“母妃,兒臣素日聽從宮外辦事回來的宮人與稚奴哥哥提及:此人才貌雙全,仁慈之心舉世罕見。他當(dāng)真愿意娶兒臣為妻么?”眼中熠熠生輝,亦夾雜著幾分憂愁。
我細(xì)心安撫下她這顆因著歡喜而動蕩的心,拉著她落座在我身邊,道:“母妃不求其它,只求你的夫婿能夠一心一意待你一輩子便好。若你果真這般看中他,我與你稚奴哥哥一道去求陛下的恩典,亦無不可?!毖垡娝壑械墓馊A愈加璀璨,面龐如中秋之夜最圓滿的一輪明月,我心底里頭亦格外歡欣雀躍。
然則,心里頭我到底存了一份心思:此人看來不拘泥于高官厚祿,金銀財寶亦不曾放在眼里??v使我與稚奴出面,換得皇帝一道圣旨,他會否抗命不遵?今時今日,若非鸞儀親口提及,只怕我亦不會得知原來世間上的緣分如此湊巧——鸞儀在御殿之內(nèi)聽聞他的名聲,而他的名聲亦傳送到我的耳中,可見此事何等湊巧了。
至于稚奴,今日鸞儀不曾提及也就罷了。但她既然提到了這件事,我自然起了幾分疑惑:為何早些時候他不與我提及此人,而只在鸞儀耳畔說那么一兩句?想了想,我只當(dāng)稚奴系一時之言罷了。
權(quán)德妃固然曾有一番經(jīng)驗,到底今日系她膝下惟一的女兒出嫁,故而連嘉慎公主亦日日奉旨入宮、陪伴在側(cè),為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選定夫婿。
嘉和帝姬素來羞澀,自然不似鸞儀這般靈動活潑,連自己的婚事亦膽敢在私底下竊聽。每每聽到吾等與權(quán)德妃商議哪一家的公子品格出眾,哪一家的少爺才識過人,哪一家的嫡子素有“文人君子”之稱,隨即趕忙躲入房中,緊閉房門。每每見此情狀,吾等皆會不由得笑話一聲,隨即鄭重其事地繼續(xù)商討著。
最后,將選中的駙馬人選呈與皇后,再由皇后上報皇帝,終于擇定了兩位駙馬人選。繼而便定在了八月初一,行冊禮;八月十五行嫁禮,取四喜臨門之意。
權(quán)德妃的病況固然叫人不忍,到底勉強(qiáng)撐得起來,親自觀看嘉和公主的冊禮與嫁禮。待到公主冊禮那日,我與折淑妃扶著顫顫巍巍站不穩(wěn)的權(quán)德妃,喜極而泣。
眼見鸞儀終于長大成人了,我內(nèi)心的歡愉無盡。此刻,她稚嫩的面龐,酷似我年輕時候。
我不由得遐想起來:自然,當(dāng)日娘親在嫁與父親之時,定然如此風(fēng)姿綽約,美妙動人,臉上帶著遮不住的笑意。而父親,只怕當(dāng)日也會歡笑著接過娘親手中的紅綢緞,行天地大禮,上告祖宗天地,下告房舍鄰里,叫人一同歡喜這普天同慶的一刻。
若今時今日行公主冊禮的系瑤澤,只怕裊舞的心境會與我一般無二。當(dāng)日,費盡千辛萬苦才生下的女兒,一日之間,失去了生氣,再無孩童會如瑤澤那般親親熱熱地喊她母妃,亦不再有人牽著她的衣袖拉著她索要那些酸甜開胃的蜜餞,亦不會在夜里因著做噩夢而一時哭泣著跑來,哭喊著與母妃一同入眠······
這一樁樁一件件,皆系當(dāng)日的裊舞親口告知我的。如今,輪到我這般看待自己的女兒了。我曾早早差遣倚華親去告知裊舞鸞儀出嫁的喜事,期盼著她能夠看在我與她一母同胞的份上,能夠現(xiàn)身出席??上е钡阶詈?,她都不曾出現(xiàn)。
未過幾日,便系鸞儀與嘉和公主的婚嫁大禮了。御殿之內(nèi),紅綢彩緞,隨風(fēng)飛揚,盡顯熱鬧喜慶之姿,絲竹管弦之聲隨處可聞,充耳不絕,一片歡喜景象。舞姬身著五色彩衣,衣袖白練細(xì)條。舞蹈名喚‘楚云飛’,舞動之時身姿紛飛如彩蝶,翩然白練乍起似雪,落地為霜,盡是五色云霓的衣裙,極為祥彩,若彩虹凌出,破云九霄,明媚如日光閃爍,亦如霞光普照,天女之姿翩躚若飄,神人之體極為婀娜,體態(tài)盡是皎柔之月明輝光,舞姿渾然秋楓之絢爛斑駁,紅透云間,徹云交替,粼粼似水波蕩漾,撫霜圈圈,凌凌似清霜覆蕊,瑞雪蓋地,美如潔白,媚似霓虹,嬌若花蕊,燦勝星光,飄現(xiàn)洛神,步顯凌波,迅如飛鳧,盡顯如斯百態(tài),千嬌之媚艷,百柔之清淺,直如美景畫卷,幅開于地,五顏六色,火燒人間,雪飄凡塵。
難得同時有兩位公主一同下降,雙喜臨門,若非出自我這位婉長貴妃膝下,便系四帝妃之一的權(quán)德妃所出,身價自然尊貴,顯眼矚目。為著皇帝金口玉言,宮人們自然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特地將此事辦得格外風(fēng)風(fēng)火火,御殿內(nèi)外皆滿目人聲。嘉慎公主更是帶上了權(quán)德妃久久不見的聞小公子親來探視權(quán)德妃。
彼時,我與皇后、折淑妃亦在場。眼見自己被一個與自己女兒年幼之時有七分像的孩童喚作‘外祖母’,權(quán)德妃愈加欣慰而激動,一時淚花洶涌,整個人幾欲昏迷過去。
折淑妃急忙使了個眼色,示意嘉慎公主先帶聞小公子離開寢殿。與權(quán)德妃一道親自干涉嘉和公主的婚事之時,嘉慎公主便時不時親眼見著權(quán)德妃偶有心悸的跡象,只一味抽氣,卻喘不上來,只當(dāng)權(quán)德妃身虛體弱,經(jīng)不住激動。此刻,見此情景,只好帶著聞小公子無奈離開寢殿,在前殿略微坐坐,免得聞小公子吵鬧,打攪了權(quán)德妃休息。我與皇后、折淑妃眼見著葛御醫(yī)一壁為權(quán)德妃施針,一壁哀哀惋惜,不由得提心吊膽起來。
皇后更是大著膽子,直接問道:“葛御醫(yī),依你看,德妃今日狀況如何呢?”
“回稟皇后娘娘,近幾日為著嘉和公主與聞小公子一事,德妃娘娘心境起伏頗大,本就不利于養(yǎng)病。今日見得外孫前來,更是波瀾起伏。再者,德妃娘娘中毒之后久無解藥解毒,只怕這毒隨著時日,愈加深入骨髓了。”葛御醫(yī)蒼老的語氣之中滿是無能為力的遺憾與悲傷。
“什么?那德妃姐姐豈不是——”折淑妃甚是吃驚,雙手指尖微微顫動起來,手中粘著的絲帕登時被吹起,飄然落地,口中直說不出話來。
“回稟淑妃娘娘,確實如此?!备鹩t(yī)萬般遺憾,語氣哽咽起來,夾帶著幾分膽怯與畏懼,生怕人追究其罪,時不時用衣袖擦著眼角,拭去淚花,斷斷續(xù)續(xù)道:“縱使······縱使傾盡太醫(yī)院······太醫(yī)院所有御醫(yī)之力,只怕······只怕熬不過這個月了?!?p> 聽到這句話,我內(nèi)心愈加震撼無比:到底系何人,競對權(quán)德妃下如此毒手?
我身旁的皇后甚是激動,一下子站不穩(wěn)。若非我趕忙扶她坐下,只怕她會摔倒在地,人前出丑。
“本宮這幾日為著二位公主的婚事與冊禮,忙得焦頭爛額,故而不知德妃妹妹情狀已然病入膏肓。你為何不提早告知本宮?”皇后溫和的言語間,已然露出了幾分怪罪之意。
“啟稟娘娘,微臣曾親自回稟陛下,然則陛下只回一句‘知道了’并暗示微臣無需告知娘娘,只怕此中另有隱情。故而微臣——”葛御醫(yī)擦擦額頭上的冷汗,跪在皇后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
自從入主椒房殿之后,皇后恩威并施,在御殿之中堪稱舉足輕重,不復(fù)當(dāng)日的和顏悅色、好聲好氣,聲望愈加威嚴(yán),叫人心服。
“陛下怎會如此?!”我與皇后、折淑妃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詫異起來。
就在殿內(nèi)寂靜之時,權(quán)德妃終于悠悠醒轉(zhuǎn)過來。正巧嘉慎公主亦在此刻入內(nèi)。吾等皆閉口不言,免得叫嘉慎公主知曉此事,悲上心頭。
眼見吾等都在一旁,權(quán)德妃歡喜不已,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虛弱地伸出手來,“太華,我的外孫呢?”
嘉慎公主握上權(quán)德妃的雙手,關(guān)切道:“說來還不是母妃你與孩子太親密了,一時昏過去,叫孩子嚇壞了。兒臣與婢女在殿外哄了好一會子,才止住了哭?!?p> 權(quán)德妃臉上露出歉疚的笑意,“我也不想。然則一看到這孩子的樣貌,一聽他說話,就想起你小時候纏著我的樣子,一定要我抱著才肯入睡,一時心緒感傷,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