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華香乃當日柔妃辦杏花宴之時贈予我的香料，彼時我打開香盒，細細一嗅，只覺清芬芳韻之氣彌漫五內(nèi)臟腑，令人恬靜淡心，嘖嘖稱奇。
配方不過取沉香四兩、黑速香四兩、檀香四兩、乳香二兩、木香一兩、丁香一兩、郎臺六錢、奄叭香三兩、麝香三錢、冰片三錢、廣排草三兩，以交趾出產(chǎn)為妙蘇合油五兩、大黃五錢、官桂五錢、金顏香、二兩廣陵香一兩用葉，將所有香料研末，加進合油調(diào)和均勻，再加煉蜜拌和成濕泥狀，末了裝入瓷瓶，用錫蓋加蠟密封，用時一次取二分即可。
“如此說來，薛典膳有幾絲嫌疑了?！蔽邑Ｗ哉f了這么一句，才意識到倚華所言，隨即吩咐道：“嘉和公主身子到底如何，咱們還得請俞御醫(yī)、葛御醫(yī)一同前來回稟才好?！闭f著，示意倚華吩咐未央殿的小內(nèi)侍跑一趟，將他們二人請來。
不過須臾的功夫，俞御醫(yī)、葛御醫(yī)已然入了未央殿的正門，在我面前磕頭行禮道：“微臣參見婉長貴妃娘娘。”
“本宮今日吩咐二位大人前來，不過意欲打探一番嘉和公主的玉體。你等亦該知曉本宮素日與和安貴妃交情如何。今日嘉和公主抱恙在身，本宮身為庶母，與和安貴妃有數(shù)年的交情，自然應(yīng)當好生安慰才是?！蔽议_門見山問道，不復瑣碎。
“這——”他們二人一時愣住了，吞吞吐吐，只說不出話來。
“怎么？此事竟這般難以開口？”我心底里頭登時疑惑起來，死盯著一力抹去額頭汗珠的他們兩人。
遲疑了許久，葛御醫(yī)將目光轉(zhuǎn)向俞御醫(yī)，微微點點頭，后者終于磕了一個頭，猶猶豫豫地開口回稟道：“不瞞娘娘，此事微臣早先已然回稟陛下與皇后娘娘，得到御令：一力隱瞞嘉和公主病情，決不可聲張?！泵嫔冻鰹殡y之情。
“難不成連本宮亦不可知曉？”我愈加狐疑起來：究竟出于何故，才叫皇帝與皇后一力遮掩？難不成系部族不治之癥？
“算下來，嘉和公主的日子也就在這幾天了?！毖垡娕w之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盡數(shù)匯集在他的身上，俞御醫(yī)終于咬咬牙，視死如歸地說出這么一句話來。
我瞪大了雙眼，一時默不吭聲：倒并非我一時驚疑，而是我從未想到原來自小金尊玉貴的嘉和玉體竟已到了如此薄弱的地步。
俞御醫(yī)磕頭道：“此事微臣只可如此告知娘娘，否則便系違背了陛下與皇后娘娘的御令，還請娘娘見諒?！?p> 我冷冷地說不出話來，只一味地看著俞御醫(yī)與葛御醫(yī)，問道：“當真就在這幾天了？”
他們二人面露難色，叫我的心思愈加沉重。
“嘉和公主到底因何等病癥才淪落如此境地？”我開門見山道，不再遮遮掩掩，徑直問出口。
葛御醫(yī)的膽子不比俞御醫(yī)，只一味地瞧著他，后者咬咬牙，大約過了半炷香的功夫，這才狠下決心，小心回稟道：“回稟娘娘，系心疾之癥且無藥可醫(yī)。其它的，還請娘娘務(wù)必記在心底，微臣實在不敢多言?！?p> 我心下了然自己只能知道如此線索，其它的再問不出來，便揮揮手，示意他們離去。
“娘娘，如此看來，只怕不日嘉和公主便會如同穆惠莊太子一般，英年早逝?！柄L月聽罷，不由得露出惋惜的神情，語氣遺憾道。
“只不知嘉和公主因何而淪落到如此地步。”倚華一時困惑出聲，細細思索起來。
我仔細回味著方才俞御醫(yī)所言，只覺嘉和公主今日如此病況，實在出人意料，一壁思忖著說道：“方才俞御醫(yī)提及嘉和公主患有心疾之癥，只怕系近段時日才開始的——當日，嘉和公主尚未下降之時，咱們可從未見過她有如此病癥?！?p> 倚華應(yīng)和道：“娘娘所言極是?！?p> 鶯月說了一句，語氣甚是悲哀惋惜，“原本咱們以為嘉和公主與嘉敏公主這兩樁婚事本可沖喜，誰知挽回不了和安貴妃的性命，亦叫嘉和公主賠上了自己的一條命，當真吃力不討好。”
鶯月此言叫我心里頭生出了另一個念頭：或許，嘉和公主的心疾之癥系她下降之后才開始的。如此一來，期間一力負責她日常飲食的薛典膳只怕嫌疑不小。若果真如我所想，恐怕薛典膳嫌疑甚重。
過了幾日，駙馬府傳來一道消息，在諸妃意料之中：嘉和公主因心疾之癥而病逝。皇帝哀痛之下追謚為穆德安公主。
接連七日為穆惠莊太子祈福祝禱之時，諸妃眼見嘉和公主身子虛弱、面色消瘦而蒼白，時不時便得歇息片刻，便已然有了幾分明了。她們紛紛議論嘉和公主如何下降之后玉體會變得如此孱弱的閑言碎語如此隆盛，如同冬日里頭的第一場大雪，將整個御殿盡數(shù)覆蓋住，令所有人的頭上、身上盡數(shù)堆積了一小簇積雪一般，叫御殿之內(nèi)所有人皆有幾分醒悟——嘉和公主的日子不長了。
此刻，已然臨近臘八，為著不宜叫此等哀傷之事耽誤了新年之前的喜慶，且為著穆德安公主乃庶出的皇室出嫁女，不宜在御殿之內(nèi)為之操辦喪儀，皇帝與皇后便一力吩咐駙馬將喪儀辦得風風光光，務(wù)必隆而重之地將穆德安公主葬入權(quán)氏一族的祖墳之中，有所歸屬。
我心底里頭不免惋惜起來：當日，和安貴妃忽而身染重?。唤袢?，系她的女兒身患心疾之癥。她們母女三人，除了嘉慎公主，余者皆逃不開重癥的結(jié)局，落得個病重而逝。
正在兀自遺憾之際，腦海中一道閃電忽然劃破，我忽而想起當日葛御醫(yī)親口對我說的一句話：啟稟娘娘，微臣曾親自回稟陛下，然則陛下只回一句‘知道了’并暗示微臣無需告知娘娘，只怕此中另有隱情。故而微臣——
如此說來，只怕此事與皇帝亦有幾分關(guān)聯(lián)：依著皇帝素日對和安貴妃的禮遇與寵愛，如何會在得知和安貴妃身染重病之后，如此冷漠，甚至不曾吩咐御醫(yī)詳細仔細地為其診治？如此冷漠的態(tài)度，實難叫人心里頭不疑惑。先是和安貴妃染病離世，再是婺藕因水銀中毒而死、接著是宣慈因桑葚而過敏、繼而系我中蝎子草之毒，最后便系穆惠莊太子與穆德安公主之死，一樁樁案子細細數(shù)來，今歲可謂多事之秋。心里頭不禁刮過一陣寒風，對應(yīng)外頭紛飛的雪花，叫人不禁打從骨髓子里頭瑟瑟發(fā)抖，縱使殿內(nèi)的炭盆再多，亦阻擋不住這一股寒意。
我無聲無息地嘆了一口氣，轉(zhuǎn)向倚華與鶯月，將一系列的案子盡數(shù)與她解釋一番，隨即問道：“倚華、鶯月，你們說，這一樁樁案子背后，可有一個幕后真兇在背地里操作？”
鶯月思量一番，正打算開口，又想起什么似的，竟一時語噎，看向倚華。
倚華仔細思索一番之后，才開口道：“娘娘，御殿之內(nèi)素來波譎云詭。只怕這一樁樁案子若非一個真兇在幕后操縱，便系多個真兇暗中操持。娘娘的懷疑不無道理，然則若論及這幾樁案子皆系一人所為，只怕咱們還得找出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之處。再者，這些案子發(fā)生之后，不知娘娘可有頭緒究竟系何人得了好處？”
我登時恍然大悟：對啊！真兇膽敢做出如此手段，定然為了一己之私。若非如此，只怕她絕不會如此膽大妄為，冒著凌遲而誅九族的風險一意孤行。再者，只需從其中找出何人受益頗豐，只怕自可查出何人嫌疑最大。
我連連點頭，“你這一句話可算是說到了點子上?！?p> 鶯月卻忽而疑惑起來，仔細琢磨著說道：“娘娘，若倚華所言有理，依著如此說法計較起來，只怕此事難以查清了?！?p> 我轉(zhuǎn)向她，問道：“哦？你有何見解？”
鶯月細細掰著手指頭數(shù)著，一字一句仔細道：“和安貴妃中毒離世，受益之人諸多；舒儀德妃之死，無人受益；恭容殿下與娘娘您，一個過敏，一個容貌受損，受益者亦頗多；至于穆惠莊太子與穆德安公主之死，奴婢實在瞧不出到底御殿里頭哪一位主子娘娘有益可得?！?p> 細細回味鶯月的這一番話，我不由得在心里感慨道：確實，一切如鶯月所言，這一樁樁案子若仔細追究起來，只怕若非無人受益，便系受益者頗多，根本無從下手到底該如何追查出真兇。然則換一個角度來看，難道說當真是我在這御殿之內(nèi)待得久了，草木皆兵，這才遇上一些案子便懷疑此乃她人幕后所為？難不成我當真系多疑了？
眼見我不說話，一味地出神，倚華小聲仔細地提點道：“娘娘，即將未時，到了該去雍和殿為穆德安公主祈福祝禱的時候了。明日便系臘八節(jié)，今日可算是您最后一次與穆德安公主見面的機會了?！?p> 我回過神來，嘆了一口氣，道：“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竟叫和安貴妃如此良善而聰慧的一介女子落得個如此凄涼而終的下場。”隨即換上一件玄色的狐皮大氅前去雍和殿，冒著濃郁漫天的風雪，為其做最后一場祈福祝禱。
待我抵達雍和殿之時，里頭已然有數(shù)位嬪御在后頭站著，手里拿著三炷香，靜靜地做著禱告。
我心知自己來得遲，急忙對皇后請罪道：“妾妃來遲，還請皇后娘娘恕罪?！?p> “無妨，本宮也才剛到。”許是傷心過了頭，皇后看上去甚是虛弱，一時有氣無力地說著，一壁接過皓月遞給她的三炷香。
倚華亦遞給了我三炷香，我就在皇后右側(cè)稍后一點的地方為穆德安公主祝禱。
一個時辰之后，儀式結(jié)束，稍一動彈，我隨即察覺出雙腿為著長時間的久站而涌上一陣酸麻感，叫我不由得踉蹌了幾步，差一點跌倒。好在倚華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娘娘，當心一些?！币腥A關(guān)切地說道。
我一轉(zhuǎn)頭，即瞧見若非皓月的攙扶，皇后亦近乎跌倒。
穩(wěn)定了站姿之后，皇后轉(zhuǎn)過身，對諸妃說道：“諸位妹妹已然為穆德安公主祈福了多日，想來眾姐妹這一番心思穆德安公主在天有靈，定然知曉。明日便系臘八節(jié)，陛下意欲在椒房殿開辦一場筵席，諸位姐妹皆可前來赴宴，一同品嘗本宮宮里頭小廚房的庖丁新創(chuàng)的一碗臘八粥。想來接連二位皇嗣離世，若有姐妹能在如此盛宴上討得陛下歡心，自然系大功一件?！?p> 臘月初八，佛祖釋迦牟尼成道之日，稱“法寶節(jié)”，世人食臘八粥以歡慶佳節(jié)。
臘八粥者，以黃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紅江豆、去皮棗泥等為原料，合水煮熟，外用染紅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棒瓤、松子及白糖、紅糖、瑣瑣葡萄，以作點染，甜爽可口。
據(jù)曹燕山所撰《粥譜》，臘八粥乃食療佳品，有和胃、補脾、養(yǎng)心、清肺、益腎、利肝、消渴、明目、通便、安神之功效。
“臘八粥”常用粳米、糯米和薏米。
粳米具有補中益氣、養(yǎng)脾胃、和五臟、除煩止渴、益精等功用；糯米具有溫脾益氣的作用，對虛寒泄利、虛煩口渴等亦有益；薏米有健脾、補肺、清熱、滲濕等功用。
曾有一詩文：
一陽初夏中大呂，谷粟為粥和豆煮。
應(yīng)時獻佛矢心虔，默祝金光濟眾普。
盈幾馨香細細浮，堆盤果蔬紛紛聚。
共嘗佳品達沙門，沙門色相傳蓮炬。
童稚飽腹慶州平，還向街頭擊臘鼓。
為著穆德安公主之死，在座的絕大多數(shù)一宮主位原本系應(yīng)付著皇后與我而不得不每日前來祈福行禮，在聽到這句話之后，紛紛改了原先臉上眉宇之間露出的一絲不可察覺的厭煩之色，各個喜笑顏開，即刻行禮道：“妾妃謹遵皇后娘娘鳳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