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光沖破了薄云散向大地,萬物在陽光的照耀下漸漸蘇醒過來。不一會兒,東方的云層給光線照映的橙紅橙紅的。氣象學(xué)上的解釋說:早上太陽從東方升起,大氣中水汽過多,陽光中波長較短的青光、藍(lán)光、紫光被大氣散射掉,而紅光、橙光和黃光則穿透大氣,將天空染上紅橙色,是謂朝霞。這片五彩的霞光,織成了東方絢麗奪目的云彩。
這是初秋的九月,陽光消褪了夏日的炙熱,照在沉夢中睡眼惺忪的人的臉上,消解不了困意,一個翻身,又進入深沉的睡夢中。季羨林書中說自己是無大志的人,十年浩劫餓肚子時夢到的只是土豆跟紅薯,而想必有大志氣的人夢到的應(yīng)當(dāng)是山珍與海味。不得志的人,在床上打個滾,又能做一個酣甜的美夢,是筆劃得來的買賣。但這一列車上的人,不論臥鋪還是硬座,在火車的顛簸與呼嘯中早早醒來了。
這趟K字打頭的列車,從鄭州開往西寧。正值九月初,乘客多是返校的學(xué)生跟去西部務(wù)工、謀生的農(nóng)民。車廂里熙熙攘攘、前后接踵,三個人的座位擠了四五人,過道也沒留下一絲空隙,擁滿了衣裳襤褸、疲憊不堪的乘客。尚有殘力的還扶著椅背強撐著站著,困的撐不住的則折幾張報紙墊著席地坐下來舒緩勞累,至于那些來自山東、東北經(jīng)鄭州轉(zhuǎn)車的人,前一段路程耗盡了他們的體力,車開動后就把報紙鋪到硬座下的地板上,弓腰縮到座位下!但就這點擁擠中搶占的空隙也是不安穩(wěn)的,列車售貨員不時推著售貨車來回走著,吆喝著,他們像是牽線的木偶做著往復(fù)循環(huán)的運動。
“有花生、瓜子、啤酒、飲料、八寶粥,讓一讓……,你腳抬一下”
“瓜子怎么賣?”
“大包15,小包10塊,要不?”
“這么貴,搶錢啊?!眴杻r者帶著嘲弄的口氣。
售貨員有房產(chǎn)經(jīng)紀(jì)人的耐心與好脾氣,看慣了這種詢價不掏錢的事,不加理會地推著售貨車往前走。所過之處,過道里塞滿的人群不得不又挨緊了些,時間、空間總像海綿里的水,擠擠就有!
照列的這趟列車?yán)镉幸慌谝淮纬鲞h(yuǎn)門去大學(xué)報到的新生。這開往西部的列車,載著一車的失意者。去務(wù)工的是在家鄉(xiāng)生活不如意,不得不去西部討生活;這群新生也多是高考的失敗者,在家鄉(xiāng)競爭失敗了,只能填報西部院校,真乃名副其實的“求學(xué)”!他們來自天南地北,也許是校友,可此刻絕無結(jié)識的機會,無法湊成一桌牌,借以消磨車上顯得走慢了的時間。
車窗外的風(fēng)光不斷往后退,新的景色不斷地印入眼簾??淳昧舜巴饬魇诺脑?,開始的新鮮感淡下去??蠢哿撕笏麄兘凶∵^道里來回兜售報紙雜志的列車員,高中生涯剛結(jié)束兩個月,新生身上還殘留著校園里的書生氣,于是買上幾本雜志,借以打發(fā)這無處寄托,無法浪費的時間。
清風(fēng)吹來,吹散車廂里的燠熱,稍感九月的涼意,是秋天了。列車載滿人世的憂擾,緩緩向西行駛著。
響午時分,車開在陜西境內(nèi),窗外的綠色隨之也淡了許多??斓轿靼舱荆熊噺V播播起了西安厚重的歷史、風(fēng)土人情、景觀、美味,到西安的人聽到像是鬧干旱時河壩干涸后淤泥里的泥鰍、魚得到了水,精神為之抖擻,紛紛站起來翹首眺望,一并熱情地跟鄰座講敘起這座歷史上的名城。
火車駛?cè)胝九_,下車的乘客簇?fù)碇鴶D出車門,上車的旅客又紛擁而上,剛騰出的一點空隙又被塞滿。上車下車這段喧鬧中,一個女生手臂不當(dāng)心一捋,桌板上的包被甩到了窗外的鐵軌上。離開車時間只剩幾分鐘,列車車門開在另一邊,女生要撿包必須跑下車,從車頭或車尾繞過去才能拿到包,時間明顯不夠。女生手足無措,慌的不知如何是好,眼眶都急得泛紅了!
女生對面坐著個臉色紺青的藏族少年,二十出頭的樣子,他把窗戶提到最高處,沒等人反應(yīng)過來,已縱身從窗戶跳到了鐵軌上,彎腰把包撿起遞了上來。緊接著他立馬攀著窗口地往上爬,這時列車將要開動的哨聲響起,鄰座的兩個男乘客趕緊靠到窗邊,拉著他往上拽,總算在列車啟動的剎那,藏族少年從窗口躍回了車廂。就這樣,列車載滿人間的熱忱與喧囂發(fā)動了引擎,開離了西安,穿過無邊的山巒,開向西安西邊的西寧。
過了西安,窗外植被漸漸矮淺稀疏,替代了南方蔥蔥郁郁的田野。第一次來西北的人多少有悲涼之感,失意人心中的那份悲涼給荒涼襯托著,不免黯然神傷。
西北的天空澄凈高遠(yuǎn),藍(lán)天下白云悠悠,強紫外線的陽光從窗戶照到臉上有點灼人。幾個小時后,列車員開始吆喝著盒飯,臨近傍晚了,太陽開始緩緩落下去。夕陽殘照下,荒山、戈壁像抹了層色彩,顯得黃燦燦地,斜陽落下地平線之前回光返照地給大地留下它的余熱。列車偶爾開過一片綠洲,遠(yuǎn)處地里的村民扛著鋤頭,往散落的村莊走著,收工了,一天的白晝也過去了??墒菍嚿喜槠钡某司?,這一天才剛剛開始。
“查票了,都把票拿出來?!睅讉€乘警大聲嚷著。他們的聲音好似瀉藥,每次響起,向廁所方向去的人就多。乘警逐個排查著。
“半價票拿出學(xué)生證來?!?p> 聽到此語,自勝心頭一緊,新生哪來的學(xué)生證!乘警很快查到了他這。
“你的票了,拿出來?!?p> 自勝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張褶皺的車票,速度之慢足讓乘警起疑心。他拿著票向乘警搖著示意票在此,乘警一手接過票仔細(xì)核對:“半價票,學(xué)生證了?”
“我是新生,沒有學(xué)生證?!?p> “錄取通知書拿出來?!庇邢M搜a票,乘警是不會輕易放過的。
自勝在鄭州買了車票,回旅社怕通知書丟失,放在箱底下?,F(xiàn)在要拿出來,非得折騰一翻不可。
“通知書放在箱子里”,他指著行李架,不緊不慢地說。
乘警聽他口氣,又打量一翻,看他的樣子像是學(xué)生,剛開學(xué)確實很多新生沒有學(xué)生證,再糾纏補票等著他拿錄取通知書只是浪費時間,習(xí)慣了不勞而獲的人勞而不獲是劃不來的。乘警們把票還回來,繼續(xù)向車尾搜他們希翼中的漏網(wǎng)者。
自勝剛滿十八歲,這是第一次獨自出遠(yuǎn)門。出門時媽媽叮囑他在車站、車上不要與人交談,外面騙子多,凡事小心……他這次倒把媽媽的話牢記在心,十八年來從沒有這么聽過娘的話。一路上不與人攀談,鄰座的人問他話他總以“嗯、哦”回應(yīng)。在鄭州下車出站檢票時,檢票員見是半價票也要他拿出錄取通知書,檢票阿姨看了半天倨傲地跟他說了句:“誰叫你到我們鄭州來轉(zhuǎn)車的!”自勝以為這是例行的問話,點頭哈腰說:“你說的對,鄭州是你的,我不該在你的鄭州轉(zhuǎn)車,對不起!”
剛剛對面大叔遞過來零食,他也概然拒絕,報紙上關(guān)于車上下迷藥扒竊財物的新聞太多,他在惶恐中小心謹(jǐn)慎著。
列車員查完票,人聲的喧擾漸漸消弭下來,斜陽沒入了地平線,黑夜開始籠罩了大地,遠(yuǎn)處可見閃爍的幾家燈火,月朗星繁,有家鄉(xiāng)難見的明凈。
自勝強打著精神,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睡著,看好行李,但困意是附了體驅(qū)散不去,不一會兒就扒桌上睡去了。只是這覺睡得并不踏實,像釣魚的浮標(biāo)上上下下,剛按下去又浮起來,夜里驚醒了好幾回。一會兒怕行李被人帶下車,一會兒又醒來摸摸褲袋看錢包在不在。子夜時分又給涼意襲了醒來,西北的氣溫跟西北人的熱情差距甚遠(yuǎn),這一醒后,他再也沒睡著,涼意清醒了他,行李架上拿行李取衣服會吵醒周圍的人,何況桌椅下面、過道上都躺滿了人,起身的空間也沒有,他只好忍耐著,兩手捂在胸前抵御西北的寒意,好不容易捱到天明拿了件外套穿上。
清晨,窗外的天空清澈湛藍(lán),陽光照過來帶來自然的暖意。列車??刻m州站后,車廂里的人差不多都有了位子,過道上、座位底下躺著的人終于有了空間紓解旅程的疲勞。乘務(wù)員拿著掃帚,清理滿地的狼藉。
過了蘭州就到了青藏高原的外緣。昨天太陽落下去前窗外還可見稀稀落落的植被,過了蘭州,窗外是一片單調(diào)的灰蒙,高山寸草不生,每隔十多分鐘列車就要穿過長長的隧道,似乎是縮短了的白晝、夜晚交替。自勝望著窗外了無生機、荒無人煙的景色,新鮮感與凄涼感雜糅,他要在西北呆四年呀!
過了海石灣后,不久列車就??吭谖鲗幷九_。走出車廂,冷風(fēng)吹起一陣寒意,西寧的溫度跟長沙相去太大,僅兩天就從夏末跨入了深秋。
出了站,迎面車站廣場掛著巨大的迎新橫幅,走去詢問一翻,迎新人員給他提著行李送他上了學(xué)校的專車。自勝下車前的忐忑焦慮總算放松下來,校車穿過市區(qū)帶著他進了校園,自勝的大學(xué)生活會怎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