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天復站在陶家門口時天已擦黑。
早知道高望遠今天要來陶元家就不用白跑青陽山一趟了。一來一回四十多里地,馬天復氣喘吁吁。自從達到“入微”之境,馬天復在運氣行功時,內力也能以可觀的速度自生,足夠支撐“浮萍步”這類低階輕功,但是身體還是有勞累感的。
“誰呀?”是二鳳開的門,“馬天復!你怎么來啦?”
“呵呵,剛從青田回來,就過來看看,”馬天復在二鳳眼前晃了晃一個紙包,“白切糖,帶給你吃?!?p> 二鳳一把撥開馬天復的手,看著馬天復的臉七分驚喜三分關切地問道:“上次聽說你又出事了?你沒事吧?城里不太平,要不你就搬回來住好了!你的屋老爺一直給你留著!”
“天復哥哥?是你嗎天復哥哥?”媛媛從一間廂房探出頭來,“你回來啦!有沒有帶什么東西給我?”
媛媛今日穿了身白披風,白蝴蝶一樣飛到馬天復跟前,指著馬天復提在手里的紙包笑道:“這是給我的嗎?”
馬天復來陶家當然是備了厚禮的,也就是懷里那本拳譜,另外就只剩這個紙包了。
“不是,這是帶給二鳳的?!瘪R天復尷尬地笑笑。
“哦……”媛媛有一絲失望不過轉瞬即逝,“天復哥哥,上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擔心死了。不過爹說你可威風了!是不是?。磕憬o我講講唄?”
二鳳面無表情從馬天復手中拿過紙包,去后院了。
“高老頭帶著臭小文回來啦!他們和我爹在后面說話呢,還不讓人進去。我們就在這里坐會兒,你給我講講上次是怎么了?!辨骆吕R天復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來,媛媛雙手托著下巴看著馬天復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情。
馬天復只好干巴巴的說了一下事情經(jīng)過,媛媛聽得卻津津有味。
之后,便幾乎全是媛媛在說話了。
“天復哥哥,你知道嗎?娘先前聽說你進了酒管,都有些松口啦!”
“呃?松什么口?”
“就咱們兩個的親事??!可惜啊,沒幾天就聽說你受傷了,于是又跟爹吵了一架,兩個人到現(xiàn)在都誰也不理誰呢!”
“哦……”
“其實我和爹都知道你一定沒事的,連高老頭都說你武功很好,幾個小蟊賊怎會傷到你呢?一定是你大意了,以后要多加小心?。 ?p> “嗯……知道了。”
“天復哥哥,你為什么就給二鳳一個人帶了東西呢?為什么不給我買,哼!”
“忘了……”
“那二鎖他們有嗎?”
“沒?!?p> 媛媛突然站了起來撅著道嘴:“還說你們倆沒什么!我早就知道!我看到二鳳那個鐲子了!是你送的!”
馬天復哭笑不得:“我什么時候說我倆沒什么了?再說,也確實沒什么!”
“到底有還是沒有?”
“沒。”
“你還說你們倆沒什么!”
馬天復竟無言以對,索性扭頭看天。
媛媛小聲嘟囔道:“其實二鳳姐人還不錯……又能干……實在不行做個側室也不是不行……但是,但是你送她那什么,不送我……”
馬天復已經(jīng)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和陶元,不,最好是跟陶夫人好好談談,他真不知道陶夫人是如何教女兒的,這到底算是懂事太早還是完全不懂事?
“我找你爹有事,我先進去了?!?p> 陶元、高望遠和小文在最后面一間靠拐角的廂房。
小文上山之后變化很大,話不多,配合他的體形,顯得很沉穩(wěn)。高望遠和陶元談笑,二人心情都不錯。
高望遠主要說了些陶文在山上的表現(xiàn)。陶文本就好武,雖出身有錢人家,卻不嬌貴,肯吃苦。資質不算太好,不過作為傳功弟子勉強也合格,再加上陶元的大力支持,上山一年不到,效果立竿見影,幾個師兄都已不是陶文對手。
馬天復推門而入。
“兄弟,你怎么來了!哎呀,你看看我,我這……”陶元還是老樣子,捶桌子拍大腿的。
高望遠則微笑著點點頭。
“陶大哥,我還有事,一會兒就走。高前輩,我上青陽山找你不到,便趕到這里來了。我這里有本拳譜,你給看看,是否適合小文?!瘪R天復道。
“兄弟,既來了哪能這么快就走!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得吃個飯??!小文!見馬叔也不打個招呼?!碧赵^來拉住馬天復的手。
“馬……馬叔……不是,爹,下午你還說是馬大哥……”陶文一開口,還是稚氣未脫。
“這個……都行都行,看你隨誰喊?!?p> 高望遠接過拳譜,放在桌上,仍是微笑著看著馬天復,道:“小友。不知上次的事情,可有什么消息?”
“嗯。不出意外,高三前輩中秋之后便來廬州?!?p> 高望遠聞之喜形于色,站起來道:“真的?那真是……嗯……會出什么意外?”
“上次已經(jīng)說過。不過去年他回了青田一次,這次出去是找赤炎輪回草,兇險不大。我爹約好今年中秋再見?!?p> “那是什么?在哪里找?”
“普通輪回草生于沙漠中,并不罕見。他要找的這種草通體赤紅,據(jù)說萬中生一。麻煩是麻煩些,但以前輩的功力,在大漠中尚不至于遇險。”
高望遠松了口氣,滿面笑容跟馬天復千恩萬謝。
陶元在一旁忍不住了,提醒高望遠:“高大隱,我兄弟帶來的這本拳譜您是不是看看?”
高望遠拿起拳譜一看扉頁:“喲?神童拳。只聽過小童拳大童拳童子拳,真沒聽過神童拳。”聽話音,有那么一點點譏諷之意。
四十年前,高家也算是極有實力的武林世家,不然不可能那么多人都被陳友諒招致麾下。但凡武林世家,都獨有一套祖?zhèn)魑涔?,且未必不如那些名門大派。高望遠本人六十出頭即可傳功,放眼整個江湖也不多見。故而,高望遠對家傳武學也極為自負。小文畢竟是高望遠第一個傳功弟子,高望遠這大半年來也是盡心盡力,是否讓小文傳承衣缽那是后話,但當前啟蒙筑基他并未藏私。
馬天復拿來一本拳譜問“是否適合小文”,這話聽起來就不是太舒服,適合又如何?難道便照這本拳譜教?一本聽都沒聽過的拳譜,名字還這般俗不可耐,高望遠是真瞧不上眼,不過眼下馬天復和陶元都看著他,他起碼也得翻幾頁做做樣子。
高望遠這邊拿書認真翻看,那邊馬天復退到門邊,對陶元招招手。
“陶大哥,我還有事,真的,先走一步了。”
“唉!你怎么這樣?大老遠來一趟飯也不吃就走?不行!”
“真有事!對不住了陶大哥?!?p> “不行!能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不答應,天大的事也得吃了飯。我跟你說,媛媛這陣子有事沒事就念叨你,你好容易來一趟,就這么被我放跑了,媛媛還不跟我鬧死。”
馬天復知道什么叫“君子不奪人所愛”,所以沒好意思直接說,就想出這么個以退為進的套路,結果陶元一提媛媛,他倒還真是想走了。
馬天復故作為難道:“陶大哥,是這樣,白天幫里給我提了個二柜,升了半級,現(xiàn)在是副理事了?!?p> “啊?哈哈,恭喜恭喜!這是好事??!怎么,晚上管事處給你擺酒慶祝?”若真是這樣,陶元真不好強留。
“那倒不是……唉,陶大哥有所不知!就上次那個五味坊,掌柜是個不管事的,我二柜剛一提,就什么事情都推給了我。我這大堆事情要忙?!?p> “現(xiàn)在天都黑了,你能忙些什么?我告訴你,少給我來這套,今天一走一個試試?”
陶元連推帶搡又把馬天復推進了屋。
“小友,這本拳譜你從何處得來?”高望遠問馬天復,神情凝重。
“我爹——嗨!是我?guī)煾?!當著明人不說暗話了。是從我?guī)煾的抢锓鰜淼?。”馬天復笑笑,有點不好意思。
高望遠渾不在意:“此拳譜可有人練過?結果如何?”
馬天復撓撓頭:“好像……聽說我前面有師兄練過,不過師傅就隨便提過。我練的是內家內功,與這神童拳功法不合?!?p> 高望遠起身背著手來回踱了兩步,思索道:“外家內功雖能傳功,但還是以外功入門,主張運力而氣自生。嘶——可這本拳譜上說未必一定需要借助于力,這個……就是說,即便外功火候不到,自身練氣與傳功照樣可以內外呼應,如果這是真的,那么……那么……那么當年那一戰(zhàn)!”
高望遠口氣愈發(fā)激動,說到這里戛然而止,一時屋內極靜。
不知怎的高望遠就想到了當年鄱陽湖一戰(zhàn)。如果族中年青后輩自幼練此神童拳,當今這天下到底姓什么還真不好說!當然這話是萬萬不可說出口的。
“呵呵……”陶元此時干笑了兩聲,“高大隱,二位,這個什么內家外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兒?我聽著稀里糊涂的,小文,你懂嗎?”
小文搖搖頭。他還沒開始自修內功。
馬天復見高望遠仍在出神,便解釋道:“陶大哥,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就是說的內功和外功。內家內功,氣自丹田而生,而外家內功則是生于胸腹,沉于丹田?!?p> “那有什么區(qū)別嗎?到最后都是在丹田?!?p> “呵呵,陶大哥,你用力時是憋著氣還是呼著氣?”
“那自然要憋一口氣。”
“對。簡單來說,外家內功你憋的這口氣越大,功力就越強,而內家內功恰恰相反,越用力呼吸越要保持均勻?!?p> 陶元聽了,朝前打了兩拳,若有所悟道:“那就是內家內功厲害。是個人,一口就吸不了多少氣。那這么說,我家小文還真是適合練外家內功?!闭f完陶元看了看小文圓滾滾的肚子。
馬天復搖頭笑笑,道:“前輩,這本拳譜能用嗎?”
高望遠沉吟道:“老朽有個不情之請。不知能否借我抄錄一本?”
“呵呵,不是正好能用上,家?guī)煻家脕頍伭?。本就是送與前輩的。”
高望遠明顯一愣,盯著馬天復看了會兒,道:“先前你說那黑玉斷續(xù)膏如何珍貴,老朽還不信,現(xiàn)在卻是信了。多謝小友?!?p> 說罷高望遠就準備把書往懷里揣,拿到手上又覺不大妥當,便遞給小文:“小文,你日后能有多大成就,全靠這本拳譜了,千萬小心收好?!?p> 馬天復注意到高望遠這些言行,心道難道這拳譜還真是個稀罕物?不能吧?外家內功年幼時開始自修,身體遠未成熟,故而進境緩慢,真正突飛猛進還是在十六七歲之后。兩個同樣是外家內功的傳功弟子,提前自修的撐死多出兩三年功力,三十開外后大差不差。要么就是高望遠的家傳武功另有獨到之處,使神童拳功效倍增?
小文接過拳譜時,書里掉下一沓紙,用線訂好的,上面一頁寫著“九陰神抓詳考”。小文彎腰撿起,馬天復上前道:“哦,那是家?guī)煹囊黄S筆,夾在書里帶過來的。”
小文遞給馬天復,馬天復伸手去接,卻被高望遠拿過去翻看。
陶元連催了兩遍說大家先落座,酒菜馬上就好,高望遠只說好,卻不動步。
馬天復也含混敷衍著站在旁邊。其實這幾張紙他一直想看,就是沒抽出空來。他一直沒聽師傅提起過什么九陰真經(jīng),而到合肥之后,不止一人對這部武學典籍推崇備至。尤其是高望遠,還稱家傳武學就是自九陰真經(jīng)上演化而來,所以臨走時才挑中了這份隨筆。原本他就準備給高望遠看看的,聽聽高望遠如何評價,到底是不是九陰真經(jīng)上的武功,這下正好。
紙上蠅頭小楷寫得密密麻麻,高望遠大略瀏覽了兩頁。
馬天復見高望遠神色平靜,似乎內容平平無奇,問道:“前輩,這是否是九陰真經(jīng)上的武功?”
“不知真假。我也沒見過九陰真經(jīng)全文,但令師的點評字字珠璣,真知灼見,令人欽佩?!备咄h隨手把紙交給小文讓其在書中夾好。
高望遠沒有歸還,馬天復有點意外。可原本就是從書中掉出的,再夾回去也沒什么不合理。馬天復想開口討要,卻不怎么好意思。
據(jù)高望遠的說法,“不知真假”應該是不好直說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哪怕真假難辯,高望遠不可能毫無反應吧?他看到本啟蒙拳譜都大驚小怪的。
陶元又催,高望遠卻抱拳道:“陶員外,晚飯就不吃了。耽擱了大半日,今天小文的功課還沒有做。傳功最忌間斷,子時以前不傳功滿兩個時辰,近三四天都等于白費?!?p> “?。窟@樣?那……早知叫他們提前準備就好了?!碧赵闹斜г垢咄h早不說現(xiàn)在來說。
高望遠說走便走,陶元只能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