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幫有些的沒有住處的幫眾在莊內(nèi)有一間小屋，督捕司入駐后很多人離開了，也有不少人覺得無所謂，不愿走的。丘引、張桂二人告辭先走了，馬義長本想讓他們留在這里，孫廣義卻說他們在這里也沒什么用。
兩個捕役出去了，不多時陸續(xù)來了不少幫眾。有兩個稱從未見過這四人，有一個說這幾人面熟。還有一人說出了其中一人的姓名。
孫廣義一直盯著來認人的幫眾看，想從神色中發(fā)現(xiàn)些蛛絲馬跡，但很難看出來什么。要么神情緊張，要么故作鎮(zhèn)定，都是常人在看到人頭后的正常反應(yīng)。
“孫統(tǒng)領(lǐng)，看來天門幫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干系了?！瘪R義長道。
“何以見得？只是有的人見過但不確定，見過的也都說是五年前。五年，人的面貌肯定有變化，加之這些是死人，所以他們的話未必可信?！?p> “呵呵，孫統(tǒng)領(lǐng)，若這些幫眾全都說沒見過，還有可能說的不是實話?，F(xiàn)在有人說見過，你居然反倒不信？”
“倒不是說不信，只是……”
“孫統(tǒng)領(lǐng)！”馬義長打斷孫廣義，“這么多人證物證，你視而不見，說要抓到賊寇才可定論；現(xiàn)在人頭在此，又有天門幫自己的人證實，你還是不信。那么敢問孫統(tǒng)領(lǐng)，咱們此來，是否必須人贓并獲才能將天門幫入罪？孫統(tǒng)領(lǐng)此舉，是否有包庇天門幫之嫌？”
馬義長當(dāng)著眾人說話絲毫不留情面，孫廣義一時錯愕。
“馬大人，此案非同小可，涉及寧國數(shù)以千計的武人，怎能憑幾個來歷不明的人頭和幾個人語焉不詳?shù)淖C詞就定案？即便這幾個死者的確曾是天門幫人，那也不過是五年前隨天門三寇出走的反賊，怎么證明跟天門幫有關(guān)系？馬大人是否太過立功心切？”
“是啊，馬大人，須得慎之又慎，以免落人口實。”
“馬大人，孫統(tǒng)領(lǐng)言之有理。”
“咳，二位，”令向飛咳嗽一聲，“二位都且息怒。什么包庇啊立功心切啊這種翻臉的話，呵呵，能不說還是不說吧。這么說吧馬大人，只要你們能交給我一個活的劫匪，令某人保證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在我手里，活人和死人一樣老實。馬大人，你要是信我錦衣衛(wèi)的手段，就稍安勿躁，靜候佳音。天門寨那么多人，還能全部飛天遁地不成！”
令向飛官銜不高，且就是個來幫忙的，言語中對馬義長沒有一絲恭敬。馬義長看都不看他一眼，對孫廣義一拍桌子：“一派胡言！”
令向飛自以為是說了幾句和，沒想到馬義長跟誰都翻臉，慍道：“好好好，我胡言，我倒要聽聽馬大人有何高論！”
馬義長冷笑一聲：“令百戶，我不是說你。孫統(tǒng)領(lǐng)，五年前天門三寇及其余黨被定為‘賊盜罪’，但皇上口諭，‘只究首惡，不問脅從’，是以通緝榜上只有天門三寇三人！意即從眾仍屬天門幫！五年前是天門幫幫眾，現(xiàn)在亦是！孫統(tǒng)領(lǐng)，你若如此為天門幫開脫……你想清楚了沒有？”
孫廣義的手哆嗦了一下，戟指馬義長：“馬義長，你！”此時孫廣義手下隨從亦對馬義長怒目而視！
一個年紀(jì)稍大點的捕役趕緊上前道：“馬大人，你喝多了，喝多了……”
“行了！”孫廣義一聲暴喝，“再去找?guī)讉€人來問問！別在這礙事！”
那個捕役看了孫廣義一眼，又看看周圍幾人，都是孫廣義心腹，搖搖頭，嘆口氣走了。
令向飛在這氣氛下極不自在，笑了笑道：“你們督捕司的家事，我一個外人，還是回避吧?！弊叩綄O廣義身邊，拍拍孫廣義的肩膀：“老孫，吵嘴沒好話，別往心里去?！?p> “哦，令百戶，對不住了，你早點回去歇息吧?！睂O廣義道。
令向飛出門后，馬義長找了個靠墻的椅子坐下，道：“都是自家人了。孫統(tǒng)領(lǐng)，怎么說？”
馬義長這一個“自家人”有示好的意思，但孫廣義毫不領(lǐng)情。
“大人在幫派十幾年，督捕司的事務(wù)不太熟，這不怪大人。老孫在洪武年就處置過類似事件，還不止一起，比大人要輕車熟路?！毖韵轮?，你狗屁不懂，就別來指手劃腳。
“那依孫統(tǒng)領(lǐng)之見，該當(dāng)如何？”
“依計行事?！?p> “我以為不妥?！?p> 孫廣義本就壓著火才心平氣和說了幾句，馬義長這么一說，火爆脾氣又上來了：“妥不妥，我這么多年都是這么辦的，從沒出什么差錯！我們這些人放著陽關(guān)道不走，為何非要跟你從獨木橋？此案辦成是大功，否則是大過，你要玩什么花樣，恕卑職們不奉陪！”
“只要聽我的，不會出半分差池?！?p> “唉！老孫就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馬義長，你從下面上來的，急著想抓權(quán)，這我老孫懂，但你是不是抓錯地方了？大家這就是臨時湊一塊辦個案，完事之后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也由得你，你抓這個權(quán)有什么用？這件事是你領(lǐng)頭，辦好了你是頭功，辦不好責(zé)任也不在我老孫，大人，你還是三思吧！”
馬義長不說話了。
孫廣義說出心里話后，氣消了一些，見馬義長不吭聲了，又道：“大把的人證物證，都說明此事與天門幫有關(guān)，但僅憑這個還辦不成鐵案。退一步說，一個劫匪都沒抓住，就憑幾個人頭，跟官府那邊又如何交待？既然終歸是要抓人，為何不穩(wěn)妥行事把人先抓到再說，而要貪功冒進？”
“話雖如此，但目前一封聯(lián)絡(luò)書信都沒找到，也沒有天門寨的半點蹤跡。就怕夜長夢多?！?p> “大人多慮了。開國都四十年了，這些幫派的人有家有口，不大可能四處流亡。我們辦天門幫，靠的是王法，靠的是大明律，有罪的伏法，無罪的繼續(xù)過安生日子?？纯唇裉欤霸┙星亩?，攜家?guī)Э谔优軟]有?！?p> “未必沒有?！?p> “絕對沒有。我安排了眼線。普通幫眾，想著反正到最后不關(guān)他們的事，跑了干嘛？”
馬義長嘆了口氣道：“孫統(tǒng)領(lǐng)說的不無道理，但我也有一言?！?p> “大人請講。”
“萬一天門幫棄卒保車，令天門寨遠遁他鄉(xiāng)呢？因為只要他們不被抓，那么天門幫則可無虞。寧國南部與徽州毗鄰，萬一讓他們進了黃山，孫統(tǒng)領(lǐng)，黃山可不是我們督捕司說了算的地方。如果我們當(dāng)機立斷，抓了天門幫首腦，那伙賊黨必然冒死來救，咱們便可守株待兔一網(wǎng)打盡?！?p> 孫廣義還真沒想到這一條，一愣道：“不會吧？這么傻？”
馬義長長嘆一聲：“孫統(tǒng)領(lǐng)，你辦案多年，我也在府幫呆了多年，論對這幫武人的了解，你不及我。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明知此去是飛蛾撲火，有些人仍是義不容辭。這就叫做‘義’！畢竟，天門三寇帶這一撥，都是勤過……不，都是去過南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