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允劍已不想再問,她的神秘,有如黑夜。
五年前,在那片白雪皚皚之中,他救下她,她跟在他身后。
他早已料到,她必定有什么企圖。
只是,那一眼鐘情之后,他卻從未擔(dān)憂過會死在她手下。
白雪茫茫,天地間只遺下一間茅屋。
他們便在這間茅屋里共度二十余個日夜。
直到有一天,段允劍喝下她準(zhǔn)備的酒,感覺到肝腸寸斷。
那一夜,風(fēng)聲蓋過草房外面逼近的腳步聲。數(shù)十條人影已經(jīng)圍攏過來。
段允劍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比刀子劃過皮膚還疼的痛苦。他握緊青鬼劍,身體往前一個空翻,順手將窗戶一推,已躍出房子外。
“追!”
他聽到數(shù)十把長刀被風(fēng)刮過的聲音。
直到懸崖邊上,他已知無路可逃。
那數(shù)十個人影站在他三丈之外,用一雙雙眼睛冷視著他。
段允劍臉色慘白,嘴唇也白得毫無血色:“你們……是什么人?”
“我們家公子要你死?!贝酥杏幸蝗苏f道。
段允劍提劍,正要運氣時,卻感覺五臟六腑傳來一陣劇痛。
“你已中了斷腸草的毒,現(xiàn)在運氣只會加劇毒性擴(kuò)散!去死吧!”那提刀的人說著,正欲沖上來。
“讓我來!”
聲至,人也至。一條人影從空中降落,竟趕在那提刀人之前到達(dá)。段允劍定睛一看,來者正是杜寒嫣。
她在夜色之中看來很單薄,她的臉如霜,身形如電。
而他還未及還手,已受了杜寒嫣一掌,便跌入崖下。
無論是掌力的痛,還是毒藥的痛,都不及他心里的痛苦。
段允劍再次醒來時,就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外面走進(jìn)來一個老漢,說道:“放心吧,老朽略懂醫(yī)術(shù),已幫你涂了傷口,藥也幫你煎好了?!?p> 段允劍道:“老人家,我怎么會在這里?”
“此事說來也蹊蹺……昨夜老朽準(zhǔn)備打烊,卻突然聽到有人敲門,出去一看,便見公子你躺在門外,身邊還有一瓶藥和一袋銀子。想必是有人把你送來這里,想讓老朽幫忙醫(yī)治?!?p> “你所說的藥是什么藥?”
“老朽一開始也不明白,但一查看你所受的傷,想必是中了斷腸草的劇毒。便只好冒著險把那瓶藥給你吃了,好在沒有你福大命大,這藥確實是解你身上劇毒的解藥?!?p>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
時間已至午時,外面的太陽很火辣。
這時候,有一個落梅宮打扮的少女走了過來,手里還端著些糕點。她走到杜寒嫣和段允劍面前說道:“二宮主,段大哥,你們先吃點東西吧?!?p> 這少女雖蒙住了臉,段允劍卻已聽出她便是領(lǐng)他進(jìn)來的雙兒。
杜寒嫣站起來,示意雙兒把糕點放到邊上。
雙兒照做,然后又跟杜寒嫣走到水潭旁邊,兩人悄聲說起了事情。
“大宮主那邊怎么說?”杜寒嫣低聲問道。
雙兒道:“大宮主派人帶來口信,說要我們轉(zhuǎn)移到蜀中一帶,與她匯合?!?p> 杜寒嫣點點頭,道:“我知道了?!?p> 雙兒正要退下去,杜寒嫣突然又喚住她,問道:“你剛才叫他什么?”
雙兒一怔,一雙圓圓的大眼睛顯得很茫然。
“我是問你,你叫他什么?”杜寒嫣指著段允劍。
“段……段大哥……”雙兒感覺自己的臉已經(jīng)紅得像被火烤過一般發(fā)燙,幸好她有面紗遮住,不然只會更難為情。
杜寒嫣微微一笑,悄聲說道:“雙兒,你可記得落梅宮的戒律?”
雙兒額頭直冒冷汗,道:“知道……落梅宮有許多戒律……只是不知道二宮主說的哪一條……”
“當(dāng)中有一條,落梅宮的弟子,不可以對男人動情。”
雙兒猛點頭,她已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恨不得利用點頭制造出點聲音掩蓋住它。
杜寒嫣道:“下去吧。叫姐妹們收拾收拾,隨時準(zhǔn)備出發(fā)?!?p> 雙兒迅速退了下去。
杜寒嫣又坐回段允劍身邊來,但她卻不說話。
“你很快就要走?”段允劍明知故問。
“嗯?!倍藕虘?yīng)道。
“等我報了仇,就去找你?!?p> “你去哪里找我?”
“無論天下再大,我也定能找到你?!?p> 杜寒嫣相信。這次他能找到她,下次也可以。
就在數(shù)個月前,段允劍聽到落梅宮中有一個女子會使用“御風(fēng)三式”輕功,他便知道杜寒嫣在落梅宮里了。因為此前江湖中會這種輕功的只有三個人,一個是段允劍,一個是他的師父段淵明,一個是杜寒嫣。當(dāng)年在雪原中正是段允劍親自教她這種輕功的。
此時,雙兒又走了過來,對杜寒嫣道:“二宮主,一切已準(zhǔn)備好了?!?p> 杜寒嫣道:“知道了。馬上出發(fā)?!?p> “是!”雙兒轉(zhuǎn)身就走。
杜寒嫣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她突然停住了,然后又開始往前走。
段允劍并沒有挽留她。決心要走的人,是無法挽留的。
段允劍低下頭,他看到了自己那雙長滿了繭的手。這雙手已殺過不知多少人,他突然覺得它們有些丑陋。但他又需要它們,因為它們是完成他此生目標(biāo)的工具。
杜寒嫣的身影已經(jīng)走遠(yuǎn),就要消失在段允劍的視野中。
段允劍的腦海突然閃過一個畫面,那是在一間黑暗的小室內(nèi),一個女人拿著刀在他身體上劃過的場景……
“劍兒!你一定要記??!娘親所受的痛,比你還要多千倍萬倍!”刀劃過他的后背。
“劍兒!記住他的名字!他叫云中狂!你記住了嗎?”刀又劃過他的肩膀。
“劍兒!報仇,這就是你的宿命!”他對刀已經(jīng)麻木了,倒是仇人的這個名字,還有“報仇”這兩個字,比刀還讓他痛苦!
“劍兒……劍兒……報仇……報仇……”無數(shù)個聲音在他腦海中回響,一幅幅畫面又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他感覺自己的腦袋里有無數(shù)只蟲子鉆了進(jìn)去,使他痛苦不堪。
“啊……”段允劍突然臉色蒼白,抱著腦袋開始痛苦地倒在地上。隨后,又覺得一陣作嘔,感覺連腹中的腸子都要吐出來。
“小段!”杜寒嫣明明已經(jīng)走了,離他很遠(yuǎn)了,卻突然又出現(xiàn)在他的身邊。仿佛她早已經(jīng)預(yù)知了這一切。
她身形一閃,已到了他的面前,她用雙手抱住他的臉龐,緩緩說道:“沒事了……沒事了……小段,你看看我,是我!是我在你身邊……”
他觸碰到她肌膚的時候,他就感覺自己好像在一個酷熱的夏天忽然觸碰到了清涼的泉水。待她說了這些溫柔的話語,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但他依舊無法感到快樂。因為一想到她若不在自己身邊,他又必須一個人去面對這些痛苦,他甚至覺得有些恐懼。
江湖上絕對不會有人相信段允劍也會感到恐懼。因為他們都聽說他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一個冷血的人。
“走!”段允劍推了杜寒嫣一把。
杜寒嫣并沒有走。她撫摸著他黑色的長發(fā)。
“快走!”段允劍又吼了一句。
“小段……你一定要等我……”杜寒嫣說罷,身體如輕燕般一閃,三起三落,已消失不見。
而段允劍呢?
這世界又留下他獨自一人。獨自聞著鮮血的味道,獨自帶著過往的記憶,獨自想念著一個神秘的女人,獨自在黑暗中前行。有些人的宿命是生下來就注定的。
他覺得太疲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