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不知下了多久，仿佛要將整個洛陽城都泡在泥水中。
賢之和老佛爺在一處河岸發(fā)現(xiàn)了頭部受傷的匿冥，阡陌、洪荒、初念爾都被水沖散不知所蹤，他們帶著匿冥日夜兼程逃出了洛陽城，在汴州暫時落了腳。
匿冥的狀況并不樂觀，請了當(dāng)?shù)睾脦孜淮蠓颍颊f傷了腦部，能不能醒來就靠自身的毅力了。
如是這般賢之就更是絕望，好在老佛爺閱歷匪淺，穩(wěn)住了陣腳。
那日，賢之院內(nèi)發(fā)愣，老佛爺實在痛心不止，踱了過去。“賢之，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說是某朝某代有一年一莊戶人家生了一個兒子，本是大喜之事，可出生那日偏巧村中離奇突發(fā)大火，由于村上都是木制房舍，大火燒了三天三夜不滅，三日過后村民無家可歸，不知誰造謠中傷說那孩子是不祥之人，一再蠱惑盛怒之下的眾人，要殺死這孩子?！?p> “是不是后來有人救了他？”賢之插話。
“并沒有，這孩子死了，被大家活活燒死了。”
“怎么能這樣？他是無辜的呀！他阿耶阿娘可怎么活下去？”
“他父母生不如死，我們以為他們沒法活了，可他們卻說只有活著才能鳴冤，就這樣事情過去了二十年，如果那孩子還活著都已成年，地方官偶然間終于查出了當(dāng)年火災(zāi)是一慣犯所為，并非什么迷信惡兆，他父母第二天便雙雙吊死了。”
“?。吭趺催@么想不開？都已經(jīng)沉冤昭雪了?！?p> 佛爺暗暗嘆息，片刻回神，“悲痛可以讓人心如死灰，仇恨卻又讓人起死回生，只有愛能釋然一切。孩子燒死的時候他們就不想活了，但為了真相大白為了洗去冤屈足足熬了二十年，最后恨到了極致到了頭，終于翻了身，竟不知這人生還有什么意思。”老佛爺想解開賢之的疙瘩，“他們值不值得，就這樣迷失了活著的意義！”
“可是佛爺，骨肉冤死如何不氣，如何不怨，如何不狠？”
“看開，看破，看透。”
“看盡這一切，他們死的死，傷的傷，散的散，我又能何為？”
“難道魏卜君護你多載，只教你盛世之事，不教你亂世之道？”
“佛爺，魏卜君走前卻有反常，這幾日家事繁亂，我竟把這事拋到了腦后，如今想來卻有含義?！辟t之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不管它能否扭轉(zhuǎn)衰局，不得不訴。
“快快道來！”老佛爺亟不可待，他清楚魏卜不是個做事魯莽的性子，今日之事他自然早有預(yù)料，其中還發(fā)生了什么他迫切想探個明白。
“那是去年暮秋之際，一夜魏卜君寫了封信，要我去叫洪荒來，我退出門去幾分鐘后，洪荒便領(lǐng)了命匆匆出府，我當(dāng)時還納悶，這么晚了還外出便隨口關(guān)照了一下，洪荒只說去京師。次日，魏卜君讓我備了堪輿什物，他把自己關(guān)于書房，過了很久我去敲門，魏卜君臉色不好，喃喃自語著大禍將至依舊下下簽什么的。于是我便追問有什么不妥？”
賢之繼續(xù)說，“魏卜君只道災(zāi)禍相生，災(zāi)者，禍之所生，禍者，災(zāi)之根本。后來他又叮囑如有一日突發(fā)狀況，想辦法穩(wěn)住匿冥君，遠(yuǎn)離朝綱，遠(yuǎn)走天涯。我當(dāng)時還詫異，為何要我來說，魏卜君自己可以去勸，如今看來，他早就有心只身赴難！”
“定是洛陽一卦。他既已參透，你便聽之囑托，匿冥君現(xiàn)在生命堪憂，好生照顧，至于后邊的事我們慢慢籌劃?！崩戏馉敯参恐?p> “佛爺，今日你耐心勸解，我全然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比起他們我還有什么可消沉的，放心吧，我會盡全力讓匿冥君好起來，我們也會找到大家的?！辟t之少了孩子般的稚氣，滿眼的堅定。
老佛爺撫了撫他的頭，默默轉(zhuǎn)身。
過后，老佛爺書信一封寄往京師，石沉大海，袁府像是沒有收到訊息一般。
還好近日老佛爺聽聞一位舊相識因政治聯(lián)姻一事請辭于家，涼國公哥舒翰覺得十分可惜，便奏請圣上，將他召回長安。
于是，老佛爺又書信一封給這個舊友，走投無路只得一試。
信中道洛陽之災(zāi)，以及家人困苦遭遇，企望薊郡公李光弼能指點一二，出手相助。
沒幾日，薊郡公還真是忠義之人，自己仕途坎坷卻也大義凜然，派來了貼身護衛(wèi)左懷峰接舊友進京，就這樣落魄三人順利投靠李府門下。
一晃到了十月下旬。
京師袁府內(nèi)，宗伯給袁淳厚出一妙計?！霸鞄?，近來宮中異常安靜，想來圣上正為安祿山不來京覲見，推脫再三而惱怒，此時，若太子殿下前去言辭一二，為其開脫，對于宰相楊國忠而言也是一種反擊，這么多年來太子殿下受盡排擠，這楊氏一族也是費盡了心機。”
“宗伯大師有所不知，聽聞朝中秘聞北方有異，此時太子殿下若是說錯了話，怕是要觸犯了圣上，尊位難保呀！”
“怎么，密報屬實？”
“只說那安黨反常，他可是一向為圣上是從，如今以兒子之事一再推諉，朝中眾臣眾說紛紜，最為言辭激烈的當(dāng)屬宰相，他抓住這一時機，吹盡耳旁風(fēng)，圣上像是聽進去了分毫，正召天德軍使郭子儀覲見?！?p> “這么說來，莫不是……朝中有何準(zhǔn)備？”宗伯甚是關(guān)切，眼神緊張。
“沒有動靜，這都是太子處幕僚們談?wù)撍?，不然我一屆文臣如何接觸得到核心?！?p> 話畢，宗伯退出廳堂，返回自己房中火速執(zhí)筆，差了可靠親信嚴(yán)黎連夜出京。那一夜宗伯輾轉(zhuǎn)反側(cè)，生怕一點差池前功盡棄。
李府一派熱鬧，這處宅院是涼國公哥舒翰為薊郡公李光弼早早備下的，待他進京便踏實住下，說起這薊郡公還真是忠厚。
當(dāng)年老佛爺和宗伯因競選麗競門東都不良衛(wèi)一職，有一場正式的情報探秘比賽，當(dāng)時涉獵的刺探區(qū)域包括這位薊郡公轄區(qū)，由于不是朝廷下文比試，僅僅是兩位能人不分伯仲君子對決，所以薊郡公沒有收到相關(guān)消息。
老佛爺來到薊郡公區(qū)域自是一展能事，兩天沒到就拿到了比賽所需密訊，臨走時被這個卓越不凡的薊郡公攔截了下來，更糟糕的是他還被關(guān)了一個月，一月后宗伯找到麗競門前來給薊郡公解釋原委，就此也算老佛爺和薊郡公不打不相識。
薊郡公向來君子，總覺得耽擱了麗競門才干自薦，便許了老佛爺，有朝一日需要援手時，定當(dāng)鼎力相助，算是一種補償。
自然麗競門那邊的官職就落到了宗伯手中，麗競門得知此番本打算安撫老佛爺，卻被他嚴(yán)詞拒絕了，只說自己是學(xué)識淺薄，自愧不如，就此退出了。
此番，若不是實在無路可走，他也不會冒然求助，畢竟當(dāng)年是自己學(xué)藝不精不然怎會被抓。
“多虧薊郡公出手，鄙人深感不安，一別數(shù)年薊郡公可還安好？”老佛爺一臉感激。
“即是故人，又談何不安，聽聞你的遭遇我也深感疑慮，待我差人秘密暗查，這幾日圣上召我議事，你暫且住下，后面慢慢議來?！彼E郡公一派大將之氣。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既然將軍公事繁忙，我就不過多打擾?！闭f著，老佛爺拱手退下。
“好，你先去別院休息，對了，那位傷重的小君郎，我已請了京師最好的大夫為他診治，如果還有什么需要，盡管和左護衛(wèi)提，他都會照辦?！彼E郡公忙里抽閑，特意關(guān)照，說完繼續(xù)忙于公務(wù)，左懷峰引了老佛爺走向別院。
“佛爺，可還記得當(dāng)年之事？我們將軍是惜才之人，經(jīng)過那一次抓捕，自覺是耽誤了佛爺?shù)那俺?，深感?nèi)疚。屬下們也勸慰多次，還好這次你有求于將軍，我看他心情舒爽不少，算是一種補償吧！”左懷峰娓娓道來，提著燈籠一路在前。
“左護衛(wèi)，言重了，老朽以為當(dāng)年才藝不精才會被眾位識破，倘若有所本事就會贏得賽事，報效朝廷，薊郡公只是恪守本職，真的是老朽慚愧才對?！?p> 左懷峰沒有反駁，一笑了之。
“此次造訪，甚是唐突，我深知薊郡公近來公事頗多，進京也不久，勞煩了?！狈馉斂蜌膺B連。
“佛爺多慮了，將軍已經(jīng)交代，你們只管安心住下，有何需要都可直接來找我?！?p> “有勞了，左護衛(wèi)?！边@時已到院中，左懷峰匆匆退去。
賢之見老佛爺回來，迎上前去。
“佛爺，今日大夫來了三波，總的來說匿冥君是腦內(nèi)受創(chuàng)，短期內(nèi)醒不過來，但大夫說也不是沒有蘇醒的可能，怕還要靠上蒼開眼，若不是看在薊郡公的面子上，我真要質(zhì)問那庸醫(yī)，何為醫(yī)道，就是靠天認(rèn)命嗎？”
“休要無禮！賢之，匿冥君的病我們都盼著他好起來，但是生老病死本就是天命有數(shù)，明日，我前去袁府，去看看那老頭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匿冥就靠你好生照料?！崩戏馉斦f到宗伯就一肚子火。
發(fā)生那么大的災(zāi)事，他不聞不問也就罷了，如今愛徒一個下落不明，一個重傷在床，他竟連面也不露，信也不回。
賢之挽了挽袖子嘆了口氣，“即便是師父，那也是人都在的時候，如今人都沒有了，是不是師父，認(rèn)不認(rèn)徒弟，又有何妨？況且他們做的差事自古就九死一生，顧得了個人誰還管他人死活，不過是朝廷的棋子罷了！”
老佛爺沒有勒聲制止賢之的話，他也覺得宗伯行為反常，他從前是最疼魏卜的，就算匿冥次之，也是他的絕世愛徒。
要說魏卜的事他力所不及，愛莫能助到也不錯，但匿冥性命攸關(guān)，生死一線，他如何不施以援手？
“賢之，我去袁府的事，你暫且不要聲張，夜深了，你也快去休息吧?！?p> “佛爺，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