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沙城的老領(lǐng)主波黑曼常常被噩夢所驚擾,他每天一熄燈就會夢到一雙如圓月般巨大的眼睛在夜空中直勾勾地盯著他。
之后是低沉嘶啞的呼喚,像指甲摩擦玻璃一樣令人幾乎要癲狂∶“抓住他……到我身邊……我在看著你。”
波黑曼在夢里被千千萬萬條扭曲的人手纏住雙腿,死靈在嚎叫,啃噬他的雙腿,要把他拖進看不見底的深淵。每次醒來,枕頭和床單都濕透了。
搖曳的燭火預(yù)示著不詳?shù)恼髡祝刻於荚谕粫r刻醒來,看著照射進窗戶的慘淡月色,波黑曼感覺圓月也像是那可怕的眼睛,時時刻刻盯著他。
“拜托你,放過我吧!”
他變得骨瘦嶙峋,已經(jīng)無法再忍受這樣的折磨,覺得必定是某個惡魔纏上了他,所以走到哪里都像被人窺視。
波黑曼開始四處行善,希望能夠感化諸神,讓他身后的惡魔消失。
從此,銀沙城總是會收留那些走投無路的人,波黑曼本人也常常救濟貧困者,甚至寬容地允許異教徒來避難。因此,波黑曼有了“仁慈者”的稱號。
但噩夢只是稍有好轉(zhuǎn),波黑曼仍然隔三差五地在午時驚醒,并且常??吹皆幃惖娜诵卧诔潜さ淖呃却┻^,彩繪玻璃窗上的神像眼睛里流出黑血,大廳的油畫也常常會變位。
諸多不詳使他相信,某個極為恐怖的東西正在接近,并且警告著他,要危及他的生命。
波黑曼發(fā)布了懸賞,依舊沒有人能解決問題。直到某一天,他城堡里的一個叫“安東”的苦修者告訴他∶“你要成為國王身邊的大祭司,遠離這片鬼魂出沒的沙漠才能獲救?!?p> 波黑曼對安東深信不疑。
而今天的波黑曼在用過清淡的晚餐之后,依舊在為自己的前途著想。
這時,門外傳來了士兵的報告∶“大人,我們有一樁棘手的案子需要您判決!”
“怎么回事?!”
“我們抓到了三個殺人犯,但是他們聲稱,自己是風(fēng)玫瑰家族的人,希望與您會面。”
波黑曼深陷的雙眼頓時睜大了不少,“風(fēng)玫瑰?那一定是羅斯里克的高弗雷!那是老夫多年的朋友了。當(dāng)年國王率領(lǐng)諸侯征討異教徒啊,我們可是最親密的戰(zhàn)友,在我被長矛刺中了大腿的時候,是他幫助我脫離了危險……快快快,帶他們來見我,務(wù)必禮儀周到!”
說著,波黑曼仿佛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他一身戎裝,和高弗雷一同深入莎倫斯坦的風(fēng)蝕鬼城。他們也曾年少輕狂,盡管人們說風(fēng)蝕城堡是死人徘徊的地方,迷路而死的人在那里哭泣,遍地的牛羊枯骨書寫著警言,但他們懷著信仰戰(zhàn)勝了種種困難,他永遠也忘不了和老朋友們的冒險。
只不過,在波黑曼的身后,那位叫“安東”的苦修士卻低沉地說道∶“大祭司可沒有朋友?!?p> #
在之前高弗雷和士兵們的爭執(zhí)之中,一向年少氣盛的亞倫斯好幾次揚言要對付那些顛倒是非的士兵,所幸高弗雷制止了他。
令亞倫斯困惑又極度不服的是,高弗雷叔叔竟然主動讓士兵給自己戴上了鐐銬,還要求他和侍從一起服軟,因此他拼命抗拒,險些又動起手來。
“亞倫斯!”
“啊!我明白了,高弗雷叔叔!”年輕的騎士不甘心地被帶走,他想,總有一天他會報此大仇的。
他們被士兵們帶進了波黑曼的城堡,這座城堡與王國中心的頗有不同。
它用銀白色的磚石砌成,由于受到了薩爾斯藝術(shù)的影響,城門做成了尖頂?shù)墓伴T,周圍裝點著繁雜的馬賽克花紋。
當(dāng)他走進城堡的門,他眼中呈現(xiàn)的是眼花繚亂的階級廊梯,以及環(huán)繞城堡的幾座高聳入云的大理石尖塔。
在左邊是飼養(yǎng)戰(zhàn)馬的馬廄,它的上方又成了一處陽臺,擺著像蜘蛛一樣張開六條腿的熱帶盆栽。而右邊是倉庫,門口堆著數(shù)不清的罐子,漂亮年輕的女仆蒙著面紗或戴著頭巾,在士兵的督促下頭頂沉重的水罐辛勤搬運。
“這座城市就是前往東方的大門嗎?”亞倫斯被這樣異國風(fēng)情的景象所震驚,他踏著柔軟的薩爾斯紅毯,上面編織著獅子、羚羊和老鷹的圖案,看起來呼之欲出,無比真實。
高弗雷告訴他的侄子∶“是啊。銀沙城一直以來都是茶馬公道上重要的樞紐,是沙漠中的瑰寶,要通往西方世界的絲綢啊,茶葉啊都要經(jīng)過這里,所以它包容萬象。也許在我老死后不久,銀沙城就會成為大陸首屈一指的大都會?!?p> “前提是我們得一個不留地驅(qū)逐那些可恨的龍種!否則銀沙城,甚至傳說中的東方,也遲早會被龍族所奴役!”亞倫斯聯(lián)想到某些往事,便憤慨地說道。
他的父親是在北境烏塔尼亞與龍族的戰(zhàn)爭中死去的。他無法忘記尸體運回羅斯里克時的情景……不,那甚至不能說是尸體,因為當(dāng)亞倫斯打開那蒙著血跡的麻布的時候,里面只剩下了一截手臂。
還有其他風(fēng)玫瑰家族的戰(zhàn)士,他們都死了。有的葬身大海,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被抓去了龍族在大海彼岸的沉沒之城,客死異鄉(xiāng)……
一個曾經(jīng)人丁興旺的風(fēng)玫瑰家族只剩下了亞倫斯和即將步入花甲的高弗雷二人。
從此。亞倫斯無法原諒那些金色眼睛的惡魔!就在不久前,那些龍族收稅官來到羅斯里克的時候,正是盛怒的亞倫斯殺死了他們。
那兩個倒霉的龍族收稅官永遠也想不到自己會死于一個嘴上都沒長毛的孩子手下——盡管,亞倫斯自己也險些喪命,但他還是在龍族惡魔的身上留下了十七八個窟窿!
“高弗雷叔叔,如果將來我繼承爵位,那我必將殺盡天下惡龍,剝了他們的龍鱗,挖了他們的眼睛!”
亞倫斯越說越激動,眼睛里冒出了烈火,那種仇恨積壓在心里變得愈發(fā)膨脹。他在走進拱門的時候一氣之下踢爛了旁邊的陶罐,恨不得把手臂的鎖鏈咬碎,然后高舉騎槍,一路殺到龍族的帝國去!
然后,他就被身后的士兵一鞭子打在了后背上。
“信不信我抽死你啊,吼什么吼啊,牢底坐穿曉不曉得?。?!”
就這樣,亞倫斯瞪了士兵一眼,然后又吃了一鞭子,這才悻悻走進行宮。
然后局勢又出現(xiàn)了反轉(zhuǎn),剛打開門,一個胖子就急匆匆跑了出來,全身的肉都上下翻騰,“波黑曼大人讓你們快放了這三個人!他們是領(lǐng)主的客人!”
“你說什么?”領(lǐng)隊的士兵隊長大吃一驚,看了看一旁氣得臉色漲紅的亞倫斯。
他額頭頓時冷汗密布,心說∶“完了完了!”然后連解開鐐銬的手指都開始發(fā)抖。
重獲自由的亞倫斯“嘿嘿”一笑,反常地拍著士兵隊長的肩膀,揉啊揉的,弄得他毛骨悚然。
“剛剛謝謝你的款待?!眮唫愃共粦押靡獾卣f。
“呃,是啊是啊?!?p> 隊長感覺肩膀越來越疼,不由得感嘆,這小子力氣真大!“哎喲哎喲,疼??!”
“啊,你說什么?”
“我我我,感謝大人的疼愛——哦不,是厚愛……”
“這還差不多。”亞倫斯心滿意足地完成了復(fù)仇,那感覺比打了勝仗還要棒。他沒注意到高弗雷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大搖大擺地跨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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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亞倫斯一走進行宮的時候,立刻便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外面還是烈日炎炎的沙漠,大廳里卻寒冷得像是冰山。
而且燈火像墓穴里的長明燈一樣暗,和外面的奢華形成鮮明對比,他每走一步都會聞到類似尸體腐爛的氣息。
而且這里幾乎沒有華麗的裝飾,只有宗教氣息的詭異油畫和彩繪玻璃,上面僵硬的人像仿佛凝視著亞倫斯等人,有的地方還有斑駁的暗紅色液體,讓人感到十分不安。
“這里很冷。”
連高弗雷也眉頭緊鎖,如同走在長眠者裂谷的地宮里,腳步聲清晰可聞,亞倫斯打了個冷顫,抱緊雙臂。
“波黑曼大人,您找的客人們來了!”
盡頭腐朽的石座上似乎匍匐著一個扭曲瘦長的人影,他呆滯地看著眾人,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睜開眼,人們聽到了骨頭喀喇的響聲,波黑曼那張近乎死尸的蒼白面孔遲疑地從陰影中探了出來。
“真是可怕!”高弗雷在心里感到絞痛,當(dāng)年的老友竟然變成了這副行尸走肉的模樣!
他難以想象曾經(jīng)的波黑曼是那么健壯的一個騎士,能夠單獨搏殺森林里的棕熊,甚至輕易掰彎鐵質(zhì)的彎刀……這些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高弗雷聽鄉(xiāng)下的人說,腐爛是惡魔存在的氣息,陰影是惡靈滋生的溫床。波黑曼一定經(jīng)歷了某種難以想象的恐怖事情!
所幸,唯一能證明波黑曼不是死者的是他的聲音,雖然沙啞,卻并沒有瀕死者那種奄奄一息的感覺。
相反地,談吐還十分明晰,有條有理∶“高弗雷!我的老友,自十年前一別,你可依然年輕,我卻已然年華逝去。我是真的為你的健康而高興!”
“咱們不提這些,吾友……”高弗雷誠懇地說道,“我非常非常需要你的幫助?!?p> 這個時候,高弗雷才注意到波黑曼的身后似乎還隱藏著一個人,他在暗中觀察著,然后悄悄地低頭在波黑曼的耳畔說了些什么。
波黑曼臉色立即一變。
“不,不行……不,我是說……”波黑曼自言自語,似乎極為驚恐。
“吾友?”
“啊——”波黑曼莫名地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吞吞吐吐地回答道,“那,那是當(dāng)然了,老友,你知道我向來仁慈,我永遠都會支持你。說吧,需要我什么?”
高弗雷愈發(fā)感到不安,到底是什么人在和波黑曼說話?
“我好像看到了一雙眼睛,叔叔。”身旁的亞倫斯惡狠狠地盯著波黑曼的身后,他小聲提醒,“就在那老僵尸的后面!”
“住口!放禮貌些!”
“你不明白,我覺得這所謂的‘仁慈者’波黑曼很有問題?!?p> 亞倫斯說的其實也有道理,但高弗雷寧愿相信自己的老友,也許他只是病了。
于是,高弗雷把侄子殺死龍族收稅官,然后惹禍上身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說給了波黑曼聽,希望他能暫時收留他們的人,直到國王寬恕他們的罪行,或者干脆等到國王與龍族再次開戰(zhàn)。
他相信人們反抗龍族的怒火終將會爆發(fā),然后一直燒到老龍的巢穴去,把黑暗化為灰燼。
然而聽到“龍族”這個詞,波黑曼卻莫名打了個哆嗦,他開始不安地注視四周,仿佛在害怕什么人偷聽似的。
“你的侄子殺死了龍族的收稅官,然后龍族的人點名要求國王處死他是嗎?”波黑曼這才繼續(xù)說道,“天,這可是闖了大禍。最近王軍大敗,國王不會為了你侄子而忤逆龍族的。”
“可不是!但他是我們風(fēng)玫瑰家族唯一的血脈了,我不能讓他被處死!所以我們只能放棄羅斯里克城堡,帶著軍隊來投奔你,老友?!?p> “你是說,你還把你的軍隊給帶了過來?”波黑曼問道,臉上不經(jīng)意劃過一絲惶恐。
“是的,有五十名騎兵和兩百多名步兵,他們都是自愿跟隨我的。”
一直關(guān)注著石座之后的亞倫斯又發(fā)現(xiàn)那影子開始低語,之后波黑曼再度陷入近乎人格分裂的狀態(tài),忽而說“不會的”,忽而說“這不人道”。亞倫斯越看越覺得怪異,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一種宗教油畫里才有的惡魔抽搐的場景。
最后在掙扎中,波黑曼似乎與自己的第二人格達成了統(tǒng)一。
“你們可以留下來,只不過……”波黑曼似乎很猶豫,而且說起話來語無倫次,“你知道我們的商人經(jīng)常被沙漠深處的那些部落襲擊,我們的補給日益困難,恐怕養(yǎng)不起你的那些軍隊,呃,我的意思是,你們也許可以……”
“我知道,吾友,我的人不會像乞丐一樣接受施舍,我們亦會肩負起守護銀沙的重任!”
說著,高弗雷將手心按在了胸前,對著自己的心臟起誓。
波黑曼焦慮地按著石座的扶手,“昨天我的信使告訴我,我派去護送商隊的人馬被一個黑人酋長圍困在了前往高原的峽口那兒,我,那個,我……”
“你怎么了,你還是當(dāng)年的波黑曼嗎?需要幫助就直說吧,吾友,不過是一群部落蠻子,我高弗雷絕不吝嗇于揮劍?!?p> “那好,去幫助那些可憐的人吧,老友。”波黑曼忽然痛苦地按著額頭,“救救我的子民,我的心在流血。我一直覺得我做了對不起他們的事情……”
“這是義不容辭的,吾友!”
他的痛苦不是裝出來的,高弗雷從來沒有見過他像這樣憂國憂民的人,看來波黑曼還是那個“公正仁慈”的波黑曼,一點兒也沒變。
可亞倫斯仍然不這么認為,他覺得今天的事情太奇怪了,他一直保持著敵意,尤其是在聽到了那一聲從石座陰影中傳來的惡毒冷笑之后,那種強烈的憎惡便更甚了。
公爵博雅
與列王一不同,列王ZERO的文風(fēng)可能會變得非常硬核,在各方面描寫都要比列王一更加寫實,世界觀也變得更為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