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明日唐公子就要帶兵平反去了。您可是準備什么好禮物?”小葵乖巧的把一只梅紅匣子放在她跟前,打開,里面裝著的是各式各樣的小點心。酥皮的帶餡的,果干的肉脯的,糖煮的鹽漬的可謂是應有盡有。
瀾姝搖搖頭,拖著下巴,繼續(xù)對著桌子上的茶盞發(fā)呆。
清晨下起微雨,雨水滴在紅瓦上,聲音清脆。屋里已經(jīng)焚了壁爐,暖和極了,與屋外潮濕的寒意是兩樣不同的溫暖。
“公主,唐公子這一去也不知道幾時才能回來,您就一點也不擔心嗎?”小葵替她沏了一杯滾茶,遞上前去,“聽聞南邊動蕩得緊,難民成群,唐公子去了那里回來一準瘦了不少?!?p> “哦?!睘戞砂桶偷幕亓肆艘痪?,心底隱隱對唐棣開始煩躁起來,覺得總是有股無名的怒火,可是又沒有理由去發(fā)作。
“小葵,近日城里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她隨手撿起一塊蜜餞海棠丟進嘴里,不經(jīng)意的問道。
“這倒是沒有,近來六部皆是忙于招兵的事。不過,南楚的那個皇子倒霉得緊。說是去抓罪臣之后,結果反被七秀坊的賊人刺了一刀,流了好多血。如今,朝中上下對七秀坊可是沒有好聲氣看待?!毙】嶂X袋想了想。
又說道:“對了,梅淑妃娘娘近來傳聞身子骨不好,方才傳話過來讓您得空去她宮里陪她說說話。奴婢給回絕了,您這樣尊貴的人物,怎能去陪一個失勢的宮妃呢?”
瀾姝略微驚了一下,腦子不自覺就聯(lián)想到了梅淑妃背后的孟家,“可是紅珣來傳的話?各宮都有傳還是只同你一人說?”
“自然是紅珣姑姑親自來的。奴婢猜是沒有,紅珣姑姑是順著來時路走的,途中沒有旁路可以通道別的宮里去?!?p> 聞言,瀾姝便匆匆起身。
小葵緊隨著她,“公主要去做什么?外頭正落著小雨,最是濕衣了。非要出去不可,也待小葵喚嬌攆來再出行吧”
“日后梅淑妃傳來話要第一時間告訴本公主,你可勿要再胡亂做主了?!睘戞櫜簧仙鷼?,這個關節(jié)梅淑妃差貼身侍女來尋自己定然是有什么要緊事。
披了素錦織鑲銀絲邊紋月白色披風便疾步小跑出去。
小葵不解,自己公主這是怎么了?對唐公子是越來越不上心,反而對宮里的小把戲感興趣起來了。心底雖是不情愿,到底小葵還是執(zhí)起油紙傘跟了上去。
梅淑妃住著的云煙小筑和水榭軒隔得不是很遠,繞過幾座浮橋便到了宮門口。
落著春雨,宮人們也都尋了小地方去避雨,偌大的園子里沒有一個人影。瀾姝待看清云煙小筑四個漆金大字時,這才放慢了步子走過去。身后的小葵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趕緊把傘撐在主子頭上,一手還把不忘替她理了理著裝。
主仆二人在門口立了一會,只見守門的宦官一個勁的冒冷汗,而方才說是去通報的奴才也半晌不見人影。當即她便硬闖了進去,奴才們也不敢攔著。
故而她很順利的進入內殿,可退開沉重的木門,眼前的一幕著實讓瀾姝有些不敢相信。梅淑妃緊閉著眼,身上蓋著的一張薄毯子,隱隱還可以看見毛毯上有幾個破洞的地方。
梅淑妃雖是失勢,再怎么說也是個妃位的娘娘,這些個狗眼看人的奴才怎么敢對她這般!嚴寒的天氣里連炭爐都不焚一個進來,說是沒有人指使,她還真是不信。
“小葵,去將水榭軒的銀屑炭分一半拿來。再去問問內務府,將云煙小筑的宮人們的名冊尋來。”瀾姝解開披風遞了過去,小葵接過,趕忙拎著濕衣服折身出去。
今日瀾姝一身淺藍色挑絲雙窠云雁的宮裝,頭上挽一支碧玉玲瓏簪,綴下細細的銀絲串珠流蘇。燈影閃動,折出好看的光芒流轉。
她屈身,對著榻上人行禮,輕聲道:“兒臣參見娘娘,愿娘娘萬福金安。
紅珣同樣對著瀾姝行了禮,起身退了出去。
殿里除了一室凄冷,就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那塌上之人著了一身深蘭色織錦的長裙,裙裾上繡著潔白的點點梅花,用一條白色織錦腰帶將腰束住。烏黑的秀發(fā)綰成如意髻,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簡潔又高雅。
初入宮時,她也是這般模樣,一眼就得了皇上的恩寵。
如今,還是這般,只是,皇恩已然不在。
聽得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良久,她這才嘶啞著嗓子開口,渾濁的眼珠望著她,道:“平身,本宮這小地方倒是讓公主見笑了?!?p> 瀾姝壓下心里的波瀾,這才短短幾日,那個冰清玉潔般的女子已然蒼老至此。瀾姝柔聲道:“未曾見笑,兒臣且去宣太醫(yī)過來替娘娘診病,娘娘稍等片刻?!?p> “不了。公主且過來些,本……我還有事要告訴你。這些話,是斐然姐姐讓我告訴你的?!泵肥珏牧丝?,對待瀾姝也同對待晚輩般慈愛的招招手。
一聽“斐姐姐”二字,瀾姝再也耐不住,“姑姑?她可還好,如今在何處?”瀾姝上禮握住了她的手,這才發(fā)覺涼得緊。
自孟家盤亂伊始,皇帝便對外宣稱長公主是受了驚,在深宮里靜養(yǎng)??蓪m里整整一千四百五十七座房屋,她大大小小都尋了個遍,就是沒看見斐然的身影。
梅淑妃愴然一笑,悲涼無比,“斐然姐姐已經(jīng)不在了。從前不覺得,她同我說的話我未曾當真,直到如今……原來,命都是注定的,誰也改寫不了。
大公子生下的那一年,便注定是未來長公主的夫婿。宮里數(shù)年長,也就是十四公主了。斐姐姐擬了你們二人的生辰去玉面山求姻緣,得了一簽。她雖未曾告訴我結局如何,可她自己當時知道的。
她說日后孟家出了事,能幫忙的也就有你了。長公主和孟家長子聯(lián)姻是祖宗定下來的規(guī)矩,我知道你愛慕唐家的那位,可是,如今也怕是只有你了。
你不救孟家,孟家就完了。長歌流落在外,生死未卜。長行被押在天牢里,無權無勢無兵無卒,他是被折去翅膀的雄鷹。公主若是不申之以援手,玄洲孟氏只怕要被淹沒在尸骨堆下淪為草芥了。”
……
梅淑妃怕是遭受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后面說話斷斷續(xù)續(xù)的,甚至還有很多地方和前面銜接不起來。
爾后才發(fā)覺,她口口念著的是與父皇初識時說過的話。
瀾姝聽著聽著,心里驟然悲愴起來,用著破碎的聲調道:“我……我答應姑姑,我會救他的?!?p> 聞言,梅淑妃靜下聲來,渾濁的眼珠重新看著她,笑道:“嗯,那邊好。那樣,斐然姐姐就不會難過了,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