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當(dāng)做如是觀。
話語空靈,從遠處隱隱傳來,帶著些許呵斥,阿婧從大批雪羽樓兵馬身后起身而越,也順之帶回了被困在雪羽樓手中的申玥。現(xiàn)在就看看沈天楠該如何編之后的額謊言,以為三護法通天本事能夠困住阿婧,誰知道會在中間出來一個什澈。
“婧姑娘,別來無恙!”
“沈前輩還真的是好計謀啊,讓三護法將我騙到絮蘭亭,以陌淵眾人將我困住,現(xiàn)在趁我不在想找我?guī)煾杆魅∏f內(nèi)密不傳的武功秘籍,看來你們雪羽樓的人,個個手段高明?。 ?p> “婧姑娘,婧姑娘此言差矣,我們不過是來迎接婧姑娘回歸的罷了?!碑吘故抢辖?,沈天楠一眼就看出阿婧眼中在期盼著什么,若是沈絳還愛著她,若是……“婧姑娘,樓中雖然此刻風(fēng)平浪靜,但是藏在暗處的毒蛇稍有不慎就一觸即發(fā),說不定啥時候就要發(fā)難——早日有了冰弦,才能保全樓里的平安?!?p> 阿婧聽得這樣一句話,心里卻是猛然一沉。
是的,就算是千里迢迢也是只為了冰弦。
——那個遠在眉間心上的人所期待的,并不是她,而只是她身上那種可以駕馭冰弦的力量!而沈天楠來接的,也不是她息婧宸,而是冰弦的主人。
“我不會回去了。”猛然間,她沖口而出,“麻煩沈前輩回去跟樓主說一聲,讓他另外給冰弦找一個主人吧,這把劍,我還給他——”
“……”沈天楠看到她說話的神色和語氣,明白不是說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你們不必擔(dān)心,我會將冰弦劍法盡數(shù)默寫給他。所以,請樓主放心,他不會有任何損失,但是《冰弦十九式》我是絕對不會給?!?p> “難道當(dāng)初,不是婧姑娘你自己選擇的嗎?”
“選擇,我有選擇嗎,既然認(rèn)定了我是紫薇鳳星的傳人,又怎么會有那一紙協(xié)約,我與他而言不過是一枚棋子而已,失去了也就失去了,毫不可惜,沒什么必要……誰愿意將自己的一生全部都獻祭給一把劍,我是人,我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是誰的影子,也不是一把冰冷的劍!”
沈天楠看著她,憤憤的握緊了拳頭,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是刀尖舔血的江湖人,不是能言善辯的說客,既然阿婧已經(jīng)表明了她的態(tài)度,他又能如何?在這個天下,能夠強迫冰弦主人的,恐怕還并未出生吧?
況且,她還是紫薇鳳星的守護神!
“婧姑娘,你可想清楚?”阿婧的身份,畢竟是雪羽樓不可缺少的東西,當(dāng)著就此放她離開?“離開雪羽樓,從頭開始?你就不再是婧姑娘了!”
“名與利對我而言,有如薄塵……”
“既然姑娘執(zhí)念這么深,多說也無益了!”
阿婧將袖中劍緩緩取出,輕輕撫摸一遍過后,將劍橫在自己的雙手,緩緩?fù)频搅松蛱扉拿媲啊?p> “請你告訴他,江湖天下,再也不見!”
枕上一書三生誓,殷切與君語遲遲。佛鈴花落醉塵火,執(zhí)念難絕情成癡。
“婧姑娘!”
“這個江湖再也沒有婧姑娘,蘇然,回去吧!”
“息姑娘,保重!”沈天楠不再叫她婧姑娘,而是改叫息姑娘,這個江湖,再也不會有這個人存在,剩下的就看沈絳會不會有更深的執(zhí)念了。
她的青春全部埋葬在了雪羽樓的那些時光,十三歲的年華,十年的青春,十年的生死,她經(jīng)歷的或許別人一輩子都不可能經(jīng)歷到。僅僅十年間,她從一個小小的毫不懂江湖的少女,蛻變成能夠震懾武林江湖的婧姑娘,究竟是時光消磨了她,還是她輸給了時光?
人生在世,恍若白駒過膝,忽然而已。然,長活一世,卻能記住每一話。
婧姑娘這個名號,伴隨著她的豐功偉績那么多年,是時候該銷聲匿跡了。
她不愿再做什么聞名的婧姑娘,哪怕是呆在小小的綠云山莊,只做她自己,只做息婧宸便好。
沈天楠也是無耐,知道這樣硬逼迫下去是沒有什么結(jié)果的,也只能帶著冰弦,回歸雪羽樓了。三護法為之嘆惋,都覺得婧姑娘如此作為真是不值得,難道還有什么是比名聲更重要的嗎?
或許在阿婧心里,那些名利,都比不過她在綠云山的這幾天安寧日子。
她不愿意再殺人了。
她累了,真的,累了——
這個武林,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烏煙瘴氣,雪羽樓存在的鼎立之勢已經(jīng)不再明顯了,各方分派開始涌出頭角已經(jīng)不再是蕭憶情那個時期的統(tǒng)領(lǐng)地位了。
真不知道雪羽樓失去了阿婧,該會如何?
失去阿婧,就相當(dāng)于失去羽翼、雙劍合璧震懾武林的威力,不知道各個幫派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后,又會如何入侵雪羽樓?不知道沈絳,由該作何打算?
這一切,不過都是他咎由自取。
若他真的善待阿婧,也不會置樓中如此地步……
“你們不是說好萬無一失嗎?為什么婧姑娘還會回來?”沈天楠雖然在阿婧環(huán)環(huán)相逼之下離開了綠云山,但畢竟還是不情愿的。沈絳苦求自己的叔叔能夠?qū)㈡河踊貋恚F(xiàn)在得到這副局面,也不是他們在場的人想看到的。
“當(dāng)時的情況明明是婧姑娘占下風(fēng),但不知道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術(shù)士,危急關(guān)頭救下了她,我們根本就不是那個術(shù)士的對手,才讓婧姑娘逃脫!”
“術(shù)士?”
“對,婧姑娘親口所言,那人,是滇南的術(shù)士,分明就是拜月教的人,況且他所用的術(shù)法跟萬俟老前輩口中而言的,不差分毫!”
“她怎么會跟拜月教的人扯在一起?”
沈天楠不禁深思,難道阿婧真的如當(dāng)初傳聞而言,跟拜月教有勾結(jié)嗎?不禁想到,當(dāng)初南下討伐,落入拜月教大祭司手下還能安然無恙逃脫,的確是可疑,難道從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已經(jīng)勾結(jié)了嗎?
難道每一次詭譎術(shù)法,都跟拜月教有關(guān)嗎?
婧姑娘,他們越來越看不明白了!
拜月教不過是數(shù)百年前才鼎力的教派,以巫蠱術(shù)法顯著,月為神明,福澤萬生。相比起中原勢力還是略微差些,但是為什么拜月教的教徒,不會出現(xiàn)中原這般的,背信棄義?
那些教義,當(dāng)真如此吸引么?
即使她當(dāng)初能攻入月宮,奪得拜月教圣物天心月輪,即使在滇中到處設(shè)立分樓勢力,將云貴納入雪羽樓的版圖,可是付出的代價也是極為殘酷的。拜月教在滇中已經(jīng)深入百姓的心了,即使剿滅了靈鷲山上的拜月教月宮,雪羽樓要在滇中立足,依然艱難。
“小媚,既然你選擇離開雪羽樓,何不如跟我回拜月教?”
然而,她已經(jīng)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八歲的孤僻小孩,而什澈應(yīng)該也有了變化……以往溫和的什澈左使,在殺戮面前,卻是那樣的冷酷血腥。
他的內(nèi)心,如今又是如何?
所以,不要輕易答應(yīng)他什么。
在心中,阿婧低聲對自己說,抗拒著內(nèi)心被親情所掀起的洶涌洪波。然而什澈的聲音在她心中描繪的景象是如此恬靜而美好,就像長久旅行的疲憊的人忽然看見了遠方小屋中溫暖的燈火。那飄忽的小小昭示,瞬間便能瓦解支撐人長途跋涉的信念。
那是她的親緣!
“拜月教才是你的家,你哥哥,你母親都在等你回去……”
她曾經(jīng)對自己說過:這個世上,沒有誰失去誰就一定不行。以她的力量,沒有誰她一樣都生活的很好,她誰都不在乎。
她一直這樣反復(fù)對自己說,一直到自己都相信那個就是她內(nèi)心真正的想法。其實幼年是驀然失去父親,被母親和哥哥拋棄的痛苦一直沉淀于心底,不曾片刻忘記,令她從此吝于付出絲毫情感。
袖中已經(jīng)沒有冰弦了,在背后支撐著她的靠山已經(jīng)倒了,剩下的,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解鈴還須系鈴人,十多年后,命運的叩門聲猝然而起,或許只有同樣的人,才能敲開緋衣女子因為昔年記憶而封鎖了的心門吧!
但不知為何,內(nèi)心深處有另一種更為銀蜜而強大的力量爭奪著她的內(nèi)心,讓她在片刻無法做出回答。這個江湖雖然刀光劍影、血污狼藉,卻仍然有著讓她牽掛的東西。
她也有心,她也會想像平常人一樣,有自己完整的家庭。
看著阿婧沉默不語,什澈微微笑了起來,仿佛知道她此刻內(nèi)心的想法。袖子一拂,徒然間起了一陣清風(fēng),風(fēng)中千萬朵繁花紛紛揚揚而落,五彩奪目,異香撲鼻,每一朵大花中心,都有著寶妝妙顏的天女起舞。
這是阿婧八歲生辰的時候,最后記得息止夏博她一笑的術(shù)法,今日什澈再次施展,精湛遠堪昔日。
“你看,這些花好看么?我們回拜月教,在月宮都為你種滿這樣的花,高興的時候就召花中的精靈來歌舞,好不好?”什澈的聲音輕柔而低沉,仿佛空谷傳音,聽入耳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讓人不自覺地心神迷醉。
昔年的一幕幕,仿佛畫卷般在阿婧腦海中拼湊開來——
只是殘缺的記憶罷了!
靈溪畔純金做的夕陽,溪流邊千朵野荷綻放,而她站在淺碧的溪水中間,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她的心,仿佛忽然回到了童年時,仍然是哀傷和無助。
“江湖不是個好地方,你留在這里,終究有一日會死于兵刃之下……小媚,離開綠云山,我們一起回滇南,我們一起回苗疆,可好?”
心中未央魔羽的刺痛,低緩著青珀之術(shù)的呼應(yīng),阿婧的腦海中仿佛出現(xiàn)了八歲前的記憶,但是青珀精魅之力強大,單憑阿婧現(xiàn)在本身,怎么可能沖破控制,記憶便一下子就斷了。
“哥哥……苗疆……回去?!卑㈡貉凵窕秀?,仿佛是困束在自己的記憶當(dāng)中,無法脫身,但是潛意識卻還在告訴自己:不能答應(yīng)他,不能……不能去拜月教……
飛花在身側(cè)旋舞,靈溪河畔的景色如夢如幻,親切熟稔,什澈對她含笑,俯下身來。
“不,這不是真的,這是幻境,不,這不是真的,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瞬間之力,阿婧全身被青珀之力充斥著,激發(fā)出了青綠的光芒,剎那之間擊垮了什澈在她身上設(shè)下的夢魘幻境。
一聲叱咤橫空而起,霎時間喝破了所有。
飛花,歌舞,溪流,夕陽,野荷……一切的溫情脈脈的往昔轉(zhuǎn)瞬成空。冷月之下,阿凈身出去的手臂停在半空中,剛剛好像并不是她自己一般。而她身側(cè)的藍衣術(shù)士漠然回頭,看著眼前這個緋衣女子,眼光徒然冷厲如電。
“你不該對我用術(shù)法?!卑㈡旱目粗矍暗乃{衣術(shù)士,冷漠的語氣中帶著依稀的失望,“你果然不再是以前的什澈了,即使我回拜月教又有什么用?難道一切還能從當(dāng)初開始嗎?”
什澈也靜了片刻,低頭看著地上斑駁的月影,忽的,輕輕笑了笑:“動用了環(huán)境心魘回到昔日,在那樣的情況下苦勸你離開你都不肯答應(yīng),如果我好好地和你說,你會答應(yīng)么,小媚?”
小媚——
“……”一時間,她默然。
“其實我早知道你不會答應(yīng)?!笔渤簱u搖頭,豎起手指,指尖上忽然開出一朵紫色的野罌粟花來,月光下,他臉上的笑容有淡淡的苦澀,“在你拿出冰弦退出雪羽樓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師父對你而言,是有多么的重要,我明白?!?p> 瞬間,阿婧的眼睛里也有潮濕的感覺,盡力平定著內(nèi)心的波瀾,靜靜問了一句:“既然知道……那么你今晚還來做什么?”
什澈默然笑了笑,寶石的輝光映著他的臉,天神般光彩奪目:“我今日來,只是想確認(rèn)一下,這個人在你心里,到底是不是重要。”
“誰?”條件反射般問了一句,她開口問,心中霎時間震了一下。
是她哥哥,還是沈絳?
什澈果然只是微微而笑,溫和的看著她,寶石額環(huán)下的眼睛深邃如海:“你應(yīng)該知道我說的是誰?!?p> 伸過手,將手中那一朵紫色的野罌粟遞給她,神情和動作宛如對待當(dāng)年阿婧小的時候。然而阿婧只是看看他,看著他將手
中那朵幻力凝聚成的花兒,眼色冷漠,動也不動:“我哥哥他……”
還好嗎?他是否像我一樣念他一般念著我?
這句話,阿婧始終沒能再一次說出口。
那是她記憶中的額缺口,她不愿提及的傷疤。她死去的父親,拋棄她的母親和哥哥,這一個個離她而去的親人,在她記憶中慢慢暗淡,現(xiàn)在唯一記得的就是息止夏了。
“你若想知道,為何不自己去看呢?”
“回不去了,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婧姑娘也好,中原人也罷,我終究是無法脫離武林的紛爭,若是去了拜月教,難道就能保證我會自在生活一輩子?”拜月教的規(guī)矩阿婧也是有所耳聞的,她不愿意回去,她不愿意去做一個庇護萬千之命的神女,她
只愿意做一個普通人,僅僅平淡一生足矣。
“拜月教畢竟是你的歸宿!”
“可我累了,我只想平平淡淡的過完我的一生!”因為阿婧自己心里很清楚,她原本身體的情況,沾染未央魔羽那么長時間了,能活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不易,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多少的時間。
“很多事情都回不到從前,為什么你不愿意嘗試一下?”
“若我還是雪羽樓婧姑娘,你還會這般逼我嗎?”阿婧不禁深思,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拜月教為什么一定要自己回去呢?
“就算你今日回了雪羽樓,拜月教也勢必與雪羽樓為敵!”
“江湖武林,難道就只有雪羽樓跟拜月教嗎?你們就不能給我一席安穩(wěn)之地嗎?”靜靜的,緋衣女子忽然截斷了什澈的言語。
藍衣術(shù)士微微笑了起來,伸手撫摸她的秀發(fā),輕聲道:“上帝創(chuàng)造出生命,也許就是要讓你親眼看到這個世界,到底可以殘酷到什么地步?;蛟S將來你會殺了我,或許你會成為月神,或許你會重新回到雪羽樓做你的婧姑娘。不過,不論如何我都有勇氣看到我自己的未來,相信如今的你也應(yīng)該有……小媚,你該認(rèn)清現(xiàn)實!”
剎那間,阿婧居然忘了躲開他伸過來的手,聽著他微笑的囑咐,她暗自咬緊了牙,不出聲地用力點了點頭。不知不覺間,
仿佛又回到了昔日那個聆聽長輩教誨的女孩。
“很好,我知道,你不用我擔(dān)心了。”什澈繼續(xù)微笑,拍拍她的肩膀,“你一向好強,如今也有足夠的能力了……所以——”
他話音未落,阿婧驀然揮袖!
“釘”的一聲,從她袖中揮出三枚金針,盡數(shù)擊打在什澈的的劍上,四散消失。
“哈哈……很好,小媚,你從來不曾讓我失望呢?!笔渤衡怀鍪郑诼淇蘸髤s擊掌大笑,瞬間,便化成數(shù)幾藍色靈蝶,消失無蹤。
“出來,你出來啊…。你出來,為什么,你為什么躲著我,你出來啊……?!?p> 為什么,勾起阿婧的記憶之后又驀然的消失,為什么,為什么記憶當(dāng)中的一切都是片段,為什么都是碎片,為什么?為什么?
難受,好像是有什么一直充斥在腦海當(dāng)中,好像是有什么靈力一直在控制自己的精氣神,是未央魔羽的抑制嗎?還是青珀一直在控制自己的記憶?
她好不容易想起來的東西,就這樣驟然被擊垮,瞬間消散!
翌日,按照路程,三護法已經(jīng)回歸了雪羽樓。
當(dāng)日丹霞宮議事,沒有人不敢缺席,為的就是能夠等著迎接婧姑娘回歸,但誰知道,迎接來的,確是一把冷冰冰的劍罷了。
在阿婧交出冰弦的那一刻,她能聽到冰弦在劍鞘中長吟,如同無妄的呼喚。
眾人興致滿滿,卻不知今后的武林,會面臨著什么!
夏昭離雙手舉著神兵,簫頌和蘇然站在他的身后側(cè),三個人緩緩從丹霞宮外走進來。眾人見到這一幕,皆大驚失色,就連曾經(jīng)跟阿婧一起出生入死的萬俟前輩,都深感惋惜。
江湖眾神齊聚的世代已經(jīng)過去了,難道真的就回不到當(dāng)初了么?
在劍鞘的空虛當(dāng)中,有一張紙,想必是阿婧留給沈絳的話:
天下宴席,終有散盡,還君冰弦,任我飄零。
沈絳坐在高高的玉座之上,看著底下肅然側(cè)立的下屬,一種深刻的無力感包圍了他。她身邊的那把交椅,始終是未能迎回它的主人,空空蕩蕩,猶如空魂。
“好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樓中事務(wù)繁多,辛苦你們了。”
不知怎的,沈絳的神情當(dāng)中多了一絲漠然,眼眶泛出濕潤之色,但終究是極力克制,心中一陣不自在。這一次,強顏歡笑,在他笑的時候,眼睛是不笑的——那仍是冷冷的冰雪。
“樓主三思啊,婧姑娘當(dāng)初是如何答應(yīng)先樓主的,現(xiàn)在她想獨善其身,不合規(guī)矩啊!”
“是啊,婧姑娘就算是想離開,也不該挑釁雪羽權(quán)威。”
“望樓主,能夠挽回……”
為了江湖穩(wěn)定,沈絳沒有把這件事宣揚出去,而是將冰弦封在了神兵閣,繼續(xù)令墨大夫奉月圓之夜往絳紫閣送藥看診,毫不間歇,就像是阿婧臥病在樓里一般——然而,這樣的日復(fù)一日,又能瞞多久?人多口舌復(fù)雜,又能夠瞞過幾時?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之下的波瀾洶涌可是難以預(yù)料的。
暗地里調(diào)動樓中所有力量,甚至想過自己出山,訪問綠云山莊。
——冰弦不能離開湮祭,雪羽樓也不能失去阿婧。此時正是大敵未除、敵人虎視眈眈的時候,她的出走不但對雪羽樓,甚至對天下武林大局都事關(guān)重大!
雖然沈絳派樓中不同的人前往求見,但終究是被蕭晗箏給擋下,說莊內(nèi)并無婧姑娘此人,或許這次江湖一別,她真的下定決心!
不久,他派去尋訪的人回來稟報說,有人見到婧姑娘經(jīng)常孤身前往綠云山后的苜芷林,況且一直跟一藍衣男子交往甚密。但是每一次等到樓中弟子想要再仔細巡查下去的時候,都會被襲來的靈蝶截斷思想,莫名的消失無影。
花溪在一邊聽著,臉色淡淡的,沒有說一句話。
“是遇到伏擊了嗎?”沈絳憂心忡忡,“還有沒有人繼續(xù)在綠云山探查?”
“似乎沒有,”笛子回稟,似乎有些意外,“根據(jù)報回來的消息,只要是他們想要深入探查,都會被別的勢力截斷思想,婧姑娘瞬間便會消失?!?p> “是么?”沈絳吐出一口氣,神色卻復(fù)雜,不知道到底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更加不安。
截斷思想?這個武林能夠控制別人思想的,恐怕除了拜月教,還未有人能夠修成此等術(shù)法。能在雪羽樓陌淵精銳的勢力之下消失無影無蹤,恐怕是拜月教的大人物。
若不是自己一直懷疑阿婧與拜月教勾結(jié),哪會有之后阿婧逐步對自己失望。但是拜月教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上阿婧?
這是為什么?如此安排,用心何在?
“她的情況還好嗎?”他又問,皺著眉頭,“身體如何?”
“還不錯好像那個藍衣男子一直在幫婧姑娘恢復(fù)身體,但是功法卻,異常詭譎……”
尹滄對阿婧施下的蠱毒,恐怕也只能有術(shù)法能破解開,但是那個藍衣術(shù)士究竟是誰?會是衛(wèi)祈暝嗎?若是衛(wèi)祈暝,沈絳現(xiàn)在也不必這般的擔(dān)心。
“有暗衛(wèi)深入潛查過一次,但是回來之后卻……卻像是忘記一切!”
“真是沒用。”沈絳一時壓不住氣,怒叱。
花溪卻止住了他,柔聲道:“既然是術(shù)法功力,就算再派過多的人也還是會如那人一般回歸。聽他們說,那位藍衣男子是一直在幫婧姑娘恢復(fù)身子,想必是對婧姑娘有利。公子與其費人力在探查婧姑娘身上,不如派人查查那位藍衣男子的身份呢?
——帶嵐雪閣的人,好好查看那位藍衣男子的來歷,不要再錯過了!”
“是。”弟子退了下去。
白樓里就只留下了他們兩個人,花溪沉默下來了,不知道想著什么,無神朦朧的雙瞳顯得更加的深不見底。當(dāng)日在天心樓,雖說沈絳對花溪動了怒,但是后面有很多事情都是交給花溪去辦的,以至今日,弟子們都會聽她的命令行事了。許久嘆了口氣,“公子已經(jīng)很久沒有動怒了。”
“其實我知道,那人,是拜月教的……”
他知道,那人就是拜月教中人——
試問江湖當(dāng)中,還有那個幫派修煉這種巫蠱之術(shù)?還有那個幫派能夠控制人的思想于無形?還有哪個幫派能夠飛天遁地逃逸無蹤的不讓人發(fā)現(xiàn)?
除了拜月教,他想不出第二個!
況且,他的母親如今還身在拜月教,忍受著無止境的煎熬,那個教派對他來說,是深烙的仇恨。
阿婧,為什么會跟拜月教的人,在一起!
這是他動怒的理由——
白樓上,花溪轉(zhuǎn)過頭來,用無神的目光凝視著白衣公子。而沈絳卻低下頭,看著桌上靜靜躺著的冰弦劍——這把離開了主人的稀世名劍,無聲的呆在劍鞘中,黯淡無光,如同沒有靈魂的軀殼。
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那一刻,另外一句話,也在她心底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