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云歸來到翠屏山時,才發(fā)現(xiàn)那座輝煌十年的山莊,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廢墟。
月華如霜,灑落在大火留下的滿地焦炭之上,愈加顯出整個天地的寂寞幽冷。而那座黑黝黝的鐵閣樓,依舊悠然佇立在這一片斷壁殘垣之上,還是當(dāng)初的威嚴(yán)肅穆。
我隨著云歸向那閣樓走去。雖然是晚上,地上依稀可以看到一具具焦黑的尸體。我忍不住一陣惡心,趕緊掩住了口將目光移開。
云歸道:“整個山莊寧死不降,是他們自己放了火。”
我在心里輕輕一嘆。原來,這就是鄧陵淵說的以死相殉。我突然對鄧陵氏生出敬意來,九域的大地,很久都沒有聽說過這樣悲壯的故事,這樣執(zhí)著的信仰。
我剛想開口,卻看到了云歸臉上冷漠的神色。原來剛才他說的那句話,并不是在對我解說面前的情景,而是在向我解釋這些人并不是他殺的。
我無奈地道:“你不用對我解釋……”
他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我還沒有那么殘忍,也還沒有改變太多。”
那座閣樓周圍一圈都是空地,沒有半點樹木或是建筑,所以完全沒有被大火侵蝕,士兵們順利地按照我說的方法打開了地牢。
云歸和我都只是站在閣樓外面,等著士兵下到地下。
首先抬出來的是一個人,我走過去,果然是蝶少風(fēng)。她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卻均勻平穩(wěn)。
當(dāng)日谷主對我說起血祭之術(shù)時,我是因為它的一個別名——彼岸芳華——才記住的,傳說中的彼岸花,花與葉在千年的輪回中永遠(yuǎn)彼此錯過,而血祭之術(shù)最殘忍的地方也就在于,施術(shù)之人活不過百日,被救之人卻一定要百日之后才能醒來,以命換命,卻只能生死兩隔,永無相見之期。
我輕輕地嘆了口氣,吩咐士兵道:“將她帶回去好好照顧,她是找到墨典的關(guān)鍵?!?p> 片刻后,士兵從地下取出了三個一樣的精致鐵匣,一樣的花紋繁巧,精雕細(xì)琢。
云歸看著這一模一樣的三個匣子,道:“只怕其中有詐,地下是什么情況?可還有其他異常?”
士兵答道:“地下的墻壁也用精鐵制成,但用力敲擊可以聽出空音,也許……還有密室?!?p> 云歸沉思片刻,道:“你們隨我到地下一趟?!闭f罷就要向閣樓地下走去。
我拉住他道:“身為主帥,怎么能去冒險?”
他轉(zhuǎn)身看著我,問道:“你知道地下的機關(guān)嗎?”
我搖搖頭。
他的臉色依舊冷冷的:“那我就必須下去?!?p> 我賭氣地道:“那我和你一起?!闭f罷快步在他前面進了閣樓,此刻地上的石板都隨著機關(guān)縮到了墻壁中,在兩邊變成了臺階,我不顧身后云歸阻止的聲音,率先沿著那些臺階走了下去。密室正中間有個圓臺,臺上有三個方形的印子,應(yīng)該就是剛才放過箱子的地方。
云歸跟在我身后也走了下來,士兵指著我們面前的墻壁道:“這面墻壁似乎是空的?!?p> 云歸走過去,對著那光滑的墻壁看了一會,然后又沿著整間密室轉(zhuǎn)了很久,卻終究一無所獲。這密室不論是墻壁和地板都平整光滑,根本找不到任何機關(guān)。
云歸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我知道他是在怪我,怪我殺了鄧陵淵而導(dǎo)致此時的一籌莫展。
我心里愈加覺得委屈,便只是冷著臉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再也不想對他解釋一句。
最后,云歸下了一道命令:“南滄鑄鐵司的所有工匠,全部帶到這里,將這面墻融了?!闭f罷,他沒有再看我一眼,直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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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過了三天三夜,終是將密室的那面墻融化了一個缺口??墒牵瑝Φ哪且幻娌]有密室,只是因為那邊的泥土形成了空洞,這才誤導(dǎo)了我們。云歸也沒有再叫人打開那三個箱子,而是準(zhǔn)備將它們帶回阜都再做打算。
那面墻是被打開了,我和云歸之間卻產(chǎn)生了難以解開的隔閡,陷入了這么多年來的第一次冷戰(zhàn)中。
自從上次暈倒在云歸的軍帳中后,我總覺得懨懨地全身困倦,偶爾還有心痛之癥,便每日都待在房間里不出門,云歸也忙著收拾殘局,留在滄海城的日子,我竟然再也沒有和他見過面。
轉(zhuǎn)眼冬天就要結(jié)束了,姜國大軍也很快就要搬師回朝。
因為我的身份不宜讓人知道,所以便決定與大軍分開,提前回阜都去。心口的疼痛依舊時常發(fā)作,我便放棄了騎馬,換了一輛大的馬車,帶著還在昏睡中的蝶少風(fēng)一起出發(fā)。二哥覺得不放心,派了一隊人跟著,一路護送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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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阜都那日已經(jīng)是下午了,我們本打算從南面的城門進城,卻被堵在了城門外,因為今日是鄭宇修出殯的日子,柩車要從南門通過,所以一早就清道封路,等著迎送靈柩。
停在城門外的馬車很多,我們到得晚,前面已經(jīng)堵了長長的一路。剛在城門外停下,便聽到城內(nèi)傳來隱隱約約的哀樂聲。不多時,便見兩隊步兵從城門內(nèi)緩緩行來,過了一會才見到長長的送葬隊伍。
一旁馬車上的人大都下車站在了道旁,一邊駐足觀望,一邊小聲議論著。大約是哀樂聲太大,人群中的討論聲也就失了顧忌,其中幾人正好站在我們的馬車旁,便能清楚地聽到他們的聲音。
只聽一人道:“這一年多辦了三場喪事,前年下半年是鄭國公,去年是太子妃,今年開春又是一場。祖孫三代,都全了。喪禮呢,一場不如一場風(fēng)光,之前可都是御林軍和騎兵列隊送葬,你看今日,就這么幾隊步兵。這鄭家啊,只怕也要風(fēng)光到頭了。”
另一人壓低聲音道:“這也是平頭百姓可以議論的,小心你的腦袋?!?p> 周圍的議論聲頓時小了下去,只剩下道路中央哀哀戚戚的挽歌聲:
“昔在高堂寢,今宿荒草鄉(xiāng)。一朝出門去,歸來夜未央?!?p> 我正要放下車簾,就見送葬隊伍中,靠我這邊有個年輕男子,遠(yuǎn)遠(yuǎn)看著十分眼熟,待走近一點才發(fā)現(xiàn)是鄭光弘。這個距離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似乎目光平視著前方,腳下步調(diào)緩慢,跟著隊伍一步步向前行去,一身齊衰喪服,將他融進那一片素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