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宣逸和蕭阮的身影消失在天際后,我一個人慢悠悠地牽著馬往城里走去。
“長樂,請永遠都不要放棄自己最真實的心意。”
宣逸的這句話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我其實已經(jīng)快想不起來自己最初的心意了。
最初的時候,我其實是討厭楚宮的,只因為有了云歸的存在,我才想要留在那里。而后幾經(jīng)生死,時刻記得保全性命、顧全大局,每一次做決定時我自己的心意都被排在了最后頭。
年少的時候,大概眼里心里只看得見那一個人,還不知道要去考慮整個人生,以為未來不過是當(dāng)下的延伸,一切都會是幸福的模樣。
但到了今日,或許因為失去的已經(jīng)太多,所以心愿也就太多,我為它們排了先后,比了輕重,然后在每一個選擇的岔路口審時度勢、計較得失。于是,我已經(jīng)無法再問自己想要選擇什么,只能問自己應(yīng)該選擇什么,以及能夠選擇什么。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想做卻不能做,想不想做都不得不做的事,計較的東西太多,想要保全和得到的也太多,我終究做不到像宣逸這樣,將這世界上的一切牽掛都拋卻,不管不顧地去追尋自己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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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時天已經(jīng)黑了,意外地看到云歸站在門口。
墨色的衣幾乎融進身后的夜幕中,昏黃的燈火映在他的臉上顯得有些不真切,他似乎是一直站在那里等我。見我走過來,他眸中亮了一下,輕聲喚我的名字:“樂兒?!?p> 他的身影依舊挺拔,聲音依舊清朗。這種情景,其實與多年前并無不同,可是我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等我走到他的面前時,我終于知道哪里不同了,在這樣足夠醉人的畫面里,我卻沒有了那種酥麻的甜蜜從心底里涌出來的感覺。
我微笑著說:“云歸,你來了。”
他看著我,眼神有些迷蒙。他說:“你剛剛走過來的時候,我第一次覺得你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但具體是什么我也說不清?!?p> 原來,他也這么覺得。
我說:“我已經(jīng)十九歲了,長大了自然不一樣了?!?p> 我們沉默著向里走,到了我的院子里,他突然說:“玉佩的事,我都知道了?!?p> 我頓了一下,然后我說:“哦?!?p> 他扳過我的肩,問道:“我不相信你們會真的背叛我,但為什么你們遇到這么大的事,卻選擇了瞞著我?”
為什么呢?我告訴自己告訴二哥,我是不希望云歸為了我做任何犧牲。但此刻回頭想一想,那或許都是我說給自己聽的借口,我知道自己在害怕,卻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因為宣恪他威脅我?!蔽医o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說:“他這么說,你和許臨就信了?你知不知道,我們差點就失去了先機,不然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姜帝因為宣逸的死,悲痛過度病情加重,只怕日子不多了。如果不能趁著姜帝活著時處理,等到姜帝駕崩,宣恪再拿玉佩的事做文章,就太過麻煩了?!?p> “對不起?!背诉@一句,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我不是在責(zé)怪你?!彼f,“我會向公主坦白的,姜帝那邊我有把握,宣恪也已經(jīng)不足為懼。”
我點頭。
他大約察覺到了我的冷淡,放柔了聲音道:“雙生蠱的事,我已經(jīng)派人去尋求解決方法了,你不要著急?!?p> “嗯,我不急。你要小心?!蔽艺f。
“樂兒,不管到了什么時候,我都不會棄你不顧的?!彼f。
在此之前,我感覺自己是一條孤零零躺在岸上被烈陽炙烤的魚,宣逸的“死”就像是突然翻起的浪花,讓我又能夠繼續(xù)活下去,可是浪花的清涼和溫柔,卻沒能讓死寂的心躁動起來。就連此刻我聽到云歸這樣的話語,也沒有。曾經(jīng)不管何時,只要他承諾,我就會相信,就會滿心希望。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我看著他深沉如同夜幕般的眼睛,問道:“你說的三年,還算數(shù)嗎?”
他抱住我,聲音響在我的耳邊:“當(dāng)然?!?p> 其實,我早就知道他說的三年都是在哄我了。只要姜帝不死,他和宣碧梧的恩愛戲碼就得一直演下去??墒牵麄儾恢阑硕嗌倭庠诒pB(yǎng)姜帝的身體,因為只有姜帝活得越久,才能給他們更多的時間對付根基穩(wěn)固的太子。要不是宣逸的死,姜帝應(yīng)該還可以活好幾年吧,他又要我等到什么時候呢?
我把臉埋在他的肩頭,什么也沒有再說。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另一個人,想到他此刻或許正奔馳在雪原上,白衣被風(fēng)鼓起宛如盛開的蓮花,想到他也許會就那樣融進茫茫雪域里,從此消失不見。
我從云歸的懷里退出來,心里只覺得微微的苦澀。他向我承諾過幸福,本該是我的信仰我的依靠。
“怎么了?”他問。
“沒事,只是有點累了?!蔽艺f。
他抱著我的手順勢移到了我的腰間,在我的耳邊說:“那你早點休息吧。”他這樣說,卻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溫?zé)岬暮粑湓谖业亩吅筒鳖i處,我頓時覺得自己像一張弓,因為緊繃而微微顫抖了一下。
時間仿佛停頓了一瞬,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在那片刻的停頓之后,他慢慢移開了放在我腰上的手,然后退了一步。
我松了口氣,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但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愣住了。這是第一次,我和他之間流轉(zhuǎn)出屬于男女之間的曖昧空氣,卻讓我愈加清晰地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日漸生出的隔閡。心被失落和苦澀填滿,并且意識到了另外一個事實,如今他名義上是別人的夫君,而我也將嫁給太子。
但是,我們畢竟相識多年,有著難得的默契,不約而同地偽裝好一切,假裝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
他的臉上恢復(fù)了溫柔的笑意,他說:“樂兒,你早點休息?!?p> 于是,我也笑著說:“好。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