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心里記掛著孤竹的事,于是第二日便去了醉娘的酒樓。
醉娘依舊坐在柜臺里面,只是臉上少了從前別有風(fēng)情的笑容。我徑直找了張桌子坐下,醉娘站起身,走過來坐在了我的對面。
我問道:“有孤竹的消息嗎?”
她搖搖頭。過了片刻,她突然問道:“他對你的心意,你要無視到什么時候?”
“什么……心意?”我?guī)缀跏浅鲇诒灸艿叵胍乇苓@個問題。
她卻并不打算放過我,繼續(xù)問道:“他為你做了這么多,你覺得這全都是出于朋友之誼?”
我勉強笑道:“是你想多了。他那樣的人,也必要出塵絕世的人才能相配,他怎么會對我……”
她嘆了口氣:“其實,我也好奇他究竟喜歡你什么,這或許就是命運吧,命由天定,毫無道理可言?!?p> “那不過是你的猜測罷了,你一定是弄錯了,我和他僅僅只是朋友?!蔽抑荒苓@樣說。
她道:“那我問你,你可有意中人?”
我點了一下頭。
她低聲一嘆,道:“他在想什么我都知道,畢竟也認識了他這么多年。他什么都不說,甚至不肯承認,不僅僅是不想讓你為難。他想必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愛著別人,所以就沒有想過要去求結(jié)果,別人或許會覺得那是懦弱,但我知道不是。他就像剔透的玉一樣,寧愿碎成千萬片,也做不到卑微地彎折,哪怕是為了愛情也做不到??伤质悄欠N一旦破碎了,就再也沒法拼湊起來勉強活下去的人。所以他什么都沒有說,不過是想既不用彎折,也不用破碎?!?p> 我知道孤竹對我的好早已讓我無以為報,可是他的言談舉止從來都不會超過朋友的限度,永遠都保持著該有的距離,連眼神都不會露出超過朋友意義的親近,所以除了摯友、知己,我從來不敢也不愿往其他方向想。我承認我只是想要逃避,然后在心里慶幸能逃一時是一時。可是今天,醉娘她將這件事拋到了我的面前,強迫我去面對,再也不給我逃避的機會。
她突然問:“如果他再也回不來,你當如何?”
我當如何?之前我一直阻止自己想這個問題,因為我害怕去想答案,因為我已經(jīng)知道答案,我還是得活下去,像之前一樣背對親人友人的鮮血和尸骨,然后繼續(xù)向前走,哪怕不堪重負也不能停下。
我說:“我只能懷念他。”
她目光如刀一般看著我:“你果然,沒有良心?!?p> 我凄然一笑:“那你說,我該如何呢?他若為了救我而死,我是不是該反過來以死相報?”
還有幾句話藏在心里,我并沒有對她說。顧涯當日亦是為我而死,我欠他的是他對云歸的君子一諾,他日為他報了仇就可稍感心安;可是,若真如醉娘所說,孤竹為我而死,我欠他的便是一份情,而這情我將永遠無法償還。
我害怕虧欠,害怕背負別人的生命活著,所以寧愿他不要對我這樣好。我不是怪他,只是這一刻,我寧愿那一日我沒有跟隨宣逸去見他,那樣我們就可以不用相識,他就可以依舊做那個出塵絕世的傳奇公子。
她看著我,像囈語一般地說道:“是啊,懷念就夠了?!彼酒饋碜呋亓斯衽_后,拿起一本帳冊看起來。她慢慢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卻有幾滴淚自她臉上落下來。
我站起身走到門外,卻又忍不住回過頭去。酒帆飄搖,酒香彌漫,此情此景似乎和當年在錦城沒有什么分別,世事卻已是幾番輪轉(zhuǎn)。
我駐足間,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蝶少風(fēng)。自從來到阜都,她就換下了那身紅得扎眼的衣服,將她的劍封存在了箱底,每日安靜地待在房間里,沒想到今天可以在這里看到她。
她也看到了我,便笑著向我招手。
我走過去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她笑著說:“前一段時間你去北瑯山的時候,我出來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就看到了這家酒樓?!?p> “你的鼻子倒是不錯?!蔽倚χf。
她道:“今日既然被你撞見,有一件事我正好想和你商量。每日待在房間里也悶得很,我想到醉娘這里來給她幫忙,她也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p> 我這才仔細地打量她。她像個普通的婦人一樣挽起頭發(fā),臉上有溫暖的笑容,又有誰還能認出這是當年叱咤一時的殺手赤蝶。
她溫柔一笑,那雙美麗的眼睛,在笑容里微微發(fā)著光。
她說:“我現(xiàn)在所擁有的,是我和他共同的生命。從此以后,我想和他一起,過他想過卻沒辦法過的普通人的生活?!?p> 我亦笑著說:“我真替你開心?!?p> “以后叫我蘇庭風(fēng)吧,這是我父親為我起的名字?!彼f。
她的閨名原來叫庭風(fēng)。
穿庭而過的風(fēng)——多么干凈的幾個字,就像她原該過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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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朝里傳出消息,旭王宣逸遇刺之事乃是端王宣凌下的手,太子宣恪無罪,端王宣凌賜死。姜帝受到一連串的打擊,終于臥床不起。隨后又有旨意,原本定在九月的婚禮提前到六月底。
宣逸和宣凌剛死,姜帝就讓太子大婚,我和二哥都猜測,或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開始急著安排后事,要將江山交給太子了。
我原本以為,宣逸的假死可以讓我逃出這場劫難,卻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得更糟,賜婚不僅沒有取消,婚期反而提前了。二哥和云歸都說不會讓我嫁給宣恪,可是終究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距離婚期不到一個月,一切都來不及了。
經(jīng)此一事,宣碧梧和宣恪的斗爭,已經(jīng)不僅僅是權(quán)利之爭,而是復(fù)仇的生死對決。因為宣碧梧必然認為是宣恪殺了宣逸,最后迫不得已棄車保帥放棄了宣凌。而宣恪知道宣凌是冤死的,或許會認為這本就是宣碧梧的計策,所以一定會為宣凌報仇。
宣逸,若你知道你的任性會有今日之禍,會不會后悔?
你說的“成全自己”我又何嘗不懂??墒?,人生總有些時候不能隨心所欲,因為我們身負恩情,身負愛恨。